他一開始還耐著性子去想去試,到后面不由得焦躁緊張起來,徐渭倒也沒罵他,他自己覺得拖了進度,晚上也睡不好,白天抽出時間來在房間和聞逝川打電話。打著打著,聞逝川叫了幾聲沒人回答,再一聽平穩的呼吸聲,原來是睡著了。
第二天還要繼續拍這一段,徐渭就是這樣死磕的性格,和聞逝川一個樣。
付行云提著心起床,得知徐渭有事外出了,這天的拍攝日程往后推,副導演補拍組織一些鏡頭,沒有排付行云的戲。他松了一口氣,重新倒回到床上,沒過一會兒居然有敲門。他湊到貓眼上看了看,外面的人戴了帽子,黑色的漁夫帽,帽檐遮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下頜。
是聞逝川。
付行云連忙打開門讓他進來。
好多天沒見,才關上門,付行云就撲進他懷里,聞逝川還沒來得及摘帽子,被付行云撞得踉蹌,往后倒在長沙發上。聞逝川一仰頭甩掉了帽子,付行云仍舊趴在他身上,結結實實地壓著,臉埋進他胸膛里,犯了癮似的,不住地拱。
聞逝川扶著他的腰,把他往上提了提,親在他嘴巴上。
兩人在松軟的長沙發上摸摸蹭蹭了好一會兒,一句話都沒說,布料摩擦起來窸窸窣窣的,大白天拉著窗簾卻開著燈,煽情得很。付行云這幾天拍戲,曬得黑了一點點,皮膚變成了淡淡得麥色,肌理線條清晰了不少,聞逝川屈起手指,指節順著他裸背上的玫瑰往下掃,付行云渾身都抖,鼻子里哼了幾聲,小貓叫似的。
聞逝川問他:“這幾天怎麼這麼累?”
付行云頓了頓,故作輕松:“沒什麼。”
聞逝川也不追問他,兩個人靜靜地躺著,聞逝川怕他冷,伸長手從旁邊拽過來一件衣服,蓋在付行云身上。過了一會兒,付行云主動說道:“有段戲,卡了好幾天了。”
“什麼戲?”聞逝川聲音懶懶的,好像犯困了似的。
付行云趴在聞逝川胸膛上,抬起頭來,尖尖的下巴磕在聞逝川心口,硌得聞逝川又癢又疼,伸出手去托著他的下巴。他大概講了講,聞逝川靜靜地聽了,聽了之后翻身坐起來,拿過衣服讓付行云穿上。
“我有個方法。”他說。
說著,聞逝川撿起自己的帽子,戴在付行云頭上。帽子大,戴在付行云頭上只露出下巴尖,聞逝川又把帽子往下拉了拉,付行云眼前只能看見一片黑。
“這一段,特寫表情不如特寫動作,”聞逝川說,“丟掉表情和語言,只用肢體語言傳遞情感。”
付行云對他是萬分的信任,在全然的信任與放松下,他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有感覺,也不需要聞逝川去評價,他自己一遍一遍地試著這一小段,腳往桌子底下縮是膽怯,手撫平衣襟時緊張,低頭是害羞,抬頭是期盼。
這樣不間斷地一次次演,情緒漸漸疊加,演著演著,他居然心頭一陣一陣地委屈。聞逝川幫他把帽子摘下來,付行云把臉埋到聞逝川的肩窩里,說:“我好想你。”
聞逝川失笑:“這才幾天?”
付行云一個勁搖頭,頭發絲撩動聞逝川的耳根,一陣癢,他說:“不是這幾天。”
聞逝川現在已經越來越懂付行云心中的那些彎彎繞繞了,無師自通。
他想明白了,付行云講的并不是進組以來這半個多月的分離,而是他們心意并不相通的這些年。
“我明白。”他說道。
接下來幾天,聞逝川干脆就不走了,他也不需要出門,就住在付行云的房間里,見天地寫劇本,仿佛是付行云金屋藏嬌似的。
那一個難啃的鏡頭,終究是被付行云啃下來了。
他壯了膽子給徐渭提建議,建議這段特寫動作更好,徐渭打量他半天,松口說試試。動作到位了,表情也自然而然地帶出來了,電影播出后,他害怕又期盼的眼神透過屏幕打動了無數人。
徐渭的電影都是要奔著賣座去的,百轉千回,最后還是皆大歡喜的結局。男主角經歷了種種困難,最后終于能說話了,他看著女主角,艱澀地開口,聲音沙啞,說出他自出生以來的第一句話,不像是從嘴巴里說的倒像是從心底深處剖出來的。
他既沒表白,也未訴衷腸,他說:“今天,天氣真好。”
淅淅瀝瀝下著雨,白鷺扮演的女主角泣不成聲,傘一扔,兩個人相擁,在雨聲中結局。
電影播出是在下一年的情人節,低成本制作的電影,劇本扎實,導演調度出色,狂攬票房,賺走了無數眼淚。白鷺與付行云的咖位硬生生往上跨了一個臺階,片約如雪片般飛到經紀人的郵箱里。
那一年的頒獎季,白鷺與付行云都有多個提名。
但他們終究只是小成本愛情片,小情小愛并不是獲獎熱門,付行云心態也好,打扮整齊與白鷺一起出席,只當是刷個臉。頒獎禮上,聞逝川也出席了,穿了一身挺括的西裝,領結卡在喉結下面,外套袖口露出一道襯衣的白邊,頭發在腦后束起來,娛樂圈里少有的氣質,一眾提名的導演里,就他一個人長得不遜演員。
最后,聞逝川打敗了一眾新生代導演,拿了一個獎。他站起來,扣上西裝外套的紐扣,上臺領獎。他拿著獎杯的那只手上,戴著一塊指針不走的表,閃光燈閃個不停,他微微瞇著眼,不急不緩地說:“一路走來,感謝我愛的人。”
他愛的人正坐在臺下,帶頭鼓起掌來,帶起了一陣如雷的掌聲。
付行云最后并沒有得那個他提名的獎,這也是意料之中。獲獎的是年屆五旬的上一任影帝,不驕不躁,有大將之風,獲獎時誰也不多提,但特意提了付行云,夸他在電影里沒有匠氣,表演清新,未來可期。
素未謀面的前輩,這一句夸獎讓付行云比得了獎還開心。
頒獎禮后的酒會,付行云與前輩相談甚歡,喝了兩杯雞尾酒,臉頰都泛起紅來。聞逝川從他身后經過,伸手指勾了勾他的掌心。付行云心頭一跳,體面禮貌地結束談話,轉頭推開門就見到聞逝川在門外等他,領結都扯松了,剛領的獎杯就擱在腳邊的地上,渾不在意,見到他來就笑。
付行云反手合上門,將所有燈紅酒綠與觥籌交錯都關在里頭。
外頭只有月光與星光,地上鋪了一層薄薄的雪,再過一陣就是春暖花開了。兩人對視一眼,恍如初見般心頭猛跳。
聞逝川呵出一口白氣,笑著問:“我叫聞逝川,是拍電影的,你呢?”
付行云愣了一下,上去勾著聞逝川的脖子,笑著回答他:“我是演電影的。”
聞逝川張開手摟著他,腳一動,不小心把獎杯踢得咕嚕嚕地滾了出去,落在了雪地里。
“你好看,演電影正合適。”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