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很遺憾,此番學業“出師未捷,中道崩殂”。張幼儀很快就發現,她有太多事要忙了。
她要承包徐志摩的一日三餐,一大早就得趕公交車去市場買菜,然后拖著沉甸甸的食材再趕公交車回來......回來之后,就得忙活不限于斟茶遞水的各種瑣事。總言之,她從徐家少奶奶淪落至徐志摩的專職保姆、傭人。
“我來英國本來是要夫唱婦隨,學些西方學問的,沒想到做的盡是清潔房子、洗衣服、買吃的和煮東西這些事。”
更難受的是,徐志摩給的這點錢,張幼儀很難幫他辦事啊——“徐志摩給我的生活費幾乎不夠支付家用。”然而,即使這樣缺錢,徐志摩還不忘每天早上都去理發店搞一個“精神小伙”的發型。
“我完全不能理解他這個習慣,覺得他大可以簡簡單單地在家修剪頭發,把那筆錢省下來,因為我們好像老在等著老爺寄支票來。可是,徐志摩還是我行我素,做了好多我無法置喙的事情”
比如,徐志摩不知發什麼神經,竟將一位叫郭虞裳的男性朋友請來家里一起同住,大概告訴了這位朋友,這里有一個女人燒上海菜,不用天天吃水土不服的西餐。
與丈夫之外的異性同住是難以啟齒的事情,難道徐志摩不需要考慮,自己去上學后,這位朋友需要與自己的妻子避嫌嗎?
圖 | 穿著時髦,精神奕奕的徐志摩
幸好徐志摩的這位朋友是個正人君子,雖然張幼儀對他的到來感到很懵,但仍然感恩地說:“我感謝有郭君為伴,至少他會和我聊聊。”因為通常情況下,當她躍躍欲試插嘴某個話題時,徐志摩只會讓她閉嘴,用“你懂什麼?”“你能說什麼?”之類輕蔑的質問來將她想要說的話硬生生噎回去。
無疑這種做法令張幼儀感到沮喪,甚至變得有些討厭自己,因為說話是嘴巴的天性,而熱衷交談則是她的天性,但這一切都被徐志摩扼殺了。
“我沒法子讓徐志摩了解我是誰,他根本不和我說話。我痛恨徐志摩讓我變得如此呆板無趣,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情況一直是這樣。”
徐志摩冷峻刻薄的面孔,又夾帶咄咄逼人的態度,在許多種性格里,都是極少見到的。想來他作為一個感情細膩的詩人,風度翩翩的知識分子,對待舊式思想的妻子應該悲憫,至少通融一些,給予張幼儀最基本的禮貌,但他連這一點也省了。他與張家的幾個舅舅都是極好的朋友,小八舅還是他的狂熱崇拜者,本以為他會有所顧忌,給點面子去善待他們的妹妹,但他看起來不受任何人情關系的約束。
張幼儀一輩子都沒有說過徐志摩討厭她,但除了厭惡,實在想不出她被冷暴的原因。
聽說厭惡一個人的時候,連她呼吸都是錯的,徐志摩應該很抓狂吧,在多少個深夜,他都要暴躁地聽著張幼儀的呼吸聲入睡,然后繼續敗給她的肉體。
1921年夏,在沙士頓熱浪逼人的酷暑時節,張幼儀懷上了。
她顯得有些驚慌失措,這里到底不同于國內,她滿腦子都在想:孕期應該怎樣料理家務?是在這里生孩子還是回去硤石?如果在這里生,能留在這兒養嗎?
這幾個問題需要焦慮嗎?肯定是留在醫療條件發達的西方生產,大部分人十秒鐘就可以做出判斷。但當一個人很沒主見的時候,頭發絲大小的事情,都會令她失去方寸。相比較之下,徐志摩就顯得十分從容淡定,他教給張幼儀一個一勞永逸的解決方案——“把孩子打掉。”
接著,就有了那一段人神共憤的經典對話:
“我聽說有人因為打胎死掉了。”
“還有人因為火車事故死掉呢,難道你看到人家不坐火車了嗎?”
“可是我要去哪里打胎?”
“你會找到地方的,這種事在西方是家常便飯。”
“打胎在西方是家常便飯”——徐志摩講的沒錯,他只是對流行現象的描述,但想必他也一定知道,在當下的醫療水平,“打胎會死掉”同樣也是家常便飯。而且他求人辦事的語氣應該是萬中無一,沒有任何一個女人喜歡聽到男人爽快地喊她們去打胎,何況是以一種漠不關心的命令式口吻。
經過這一次談話,張幼儀第一次對自己丈夫的人品產生了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