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因為他沒經歷過坎坷,命運在畢業的時候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他選了第二條路。
性取向的柜出得慘烈,也按照預料被觀念保守的父母趕出了家門。但僅僅過了四天,從高中相戀至今的男友帶走了他本來打算給兩個人一起創業攢的積蓄,把他和一堆爛攤子無聲地拋在酒店里。
……甚至沒給續住。
男友一走了之,池念沒有錢,沒有家,也沒有人愛了。
他搬進一家很小的旅店,躺在灰塵漂浮的房間里數銀行卡余額還夠揮霍多少的時候,突然想起十二歲那年爬香山遇到過的算命先生。
那個一看就是為了騙錢的算命先生神神叨叨地要為他指點迷津,池念見他衣衫襤褸干瘦得要命,心軟,就付錢讓他看手相了。那騙子說他“命里有一座過不去的山”,要他“小心西北方向的太陽”。
池念當時一笑而過,并不把這當回事。
這會兒心灰意冷反而有點相信命運的安排,把這兩句話翻來覆去地想,池念玩著手機,趕在電量用完之前買了張去敦煌的特價機票。
西北方的太陽。
那就看看?反正不會比現在更糟糕了。
池念沒參團,他到一個地方買一次車票,等待錢用完的一天。
火車坐到格爾木,深入柴達木盆地后距離可可西里無人區近在咫尺。池念買下那輛車的時候,心想:差不多得了,沒意思。
父母的不理解沒意思,男友的背叛沒意思,被騙走的錢也沒意思。
過去式沒意思,未來……更沒意思。
所以不如到此為止。
有遺憾嗎?
哪里都是遺憾的話也算沒遺憾。
池念的煙還剩兩根的時候,太陽有了要落山的氣勢。
戈壁灘上,碎石子被瘋吹得滿地走,池念抹了把臉,“呸”出鉆進嘴里的沙子,揉了揉眼睛。他不用去看后視鏡也知道,自己這時肯定眼紅臉干,凄慘又落魄。
這片連草甸也沒有,只剩下滿目瘡痍的荒蕪,往西去,夕陽燦爛,照亮每一條嶙峋的山脊。
壯美遼闊的風景。
但天地間為什麼容不下他的失落?
要在這里結束,池念又突然憤憤不平起來。他盯著手里的打火機,良久才抬起眼皮,望向遠處,地平線上聳起的山脈巍巍然凝視他。
空氣中有了咸味,山與海在這個瞬間離得很近。
池念跳下破爛的引擎蓋,單手夾著煙,回頭看了一眼被自己揉得亂七八糟的背包。
還有什麼都不用帶了,留在這兒被風沙淹沒也是他死掉以后的事。他這麼想,干脆叼起那根煙,把外套甩在肩上往前走。
風越來越大,很快抹平了他的腳印。
抽煙過度,喉嚨里滿是干澀,池念錯覺他快從里到外地燃燒。他像一顆火星,走得越快,熱度就越會蔓延到全身,直至吞沒自己。
池念停下腳步,把沒有抽的煙狠狠扔在地上,一腳踩上去。
前男友的話不合時宜地在耳畔響起:“你就是作的,什麼都想要最后什麼也沒有!你要我陪,又要我有事業,可你自己呢?離開爹媽你什麼也沒有!”
我是被PUA了吧,池念自嘲地想,居然覺得他說得挺有道理。
不過反正爸媽也不要他了。
老爸讓他滾,老媽一直在哭。曾經和睦而溫馨的小家因為他變得支離破碎,剛離開家時在手機里挨了父母親戚的連環臭罵后,池念再不敢接父母的電話了。
他一意孤行,走到現在,想起老媽的眼淚,內心深處開始后悔。
但后悔有什麼用呢?
池念的車停在幾百米開外的黃沙石子堆中,沒辦法發動。
他懊惱地蹲下身,揉著頭發,眼淚毫無預兆地滾落,弄濕了一小片土地。模糊視野內,石子顏色變得深了,濕潤觸感洇開范圍一圈又一圈。
池念不停地抹開臉上水漬,他耳朵開始嗡鳴,眼睛也看不清。
后背被曬得發痛。
引擎聲……開始出現錯覺了?
但這聲音越來越近,好像就響在他的耳畔。
接著他聞到了汽油的味道。
“嘿,”有人說話,空曠地回蕩在周圍,“你在這兒干什麼?”
普通話帶點不知道哪兒的口音,腔調低沉卻開朗,算不得第一次聽就十分抓耳的聲線,但確實不是他的幻覺。
池念怔怔地捂著臉,不讓別人發現自己的眼淚和失態。他指縫張開,一點灰全都抹在了臉上,然后看見視野里突兀地出現一輛涂裝成迷彩色的吉普車。
“還好嗎?”駕駛座車窗探出一個頭。
池念沒回答。
戴著墨鏡和面罩抵御高原紫外線的人沉默了一會兒,像分析他是流浪漢或者已經神志不清。片刻后,那人索性打開車門跳下來——
腿很長,裹在黑色工裝褲里。
他穿的中幫馬丁靴鞋底厚重,朝池念走來時一踩一個堅實的腳印。風比早些時候更大了,帶著夜晚即將到來的寒意,可他的腳印卻沒有消失。
池念還保持蹲的姿勢,直到那人走到他面前,把面罩拉了下來。
薄而鋒利的唇角掛著和煦笑容,個子又高,幾縷微卷的碎發垂在眉角,墨鏡后微微透出一雙彎起月牙弧度的漂亮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