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太過混亂的思緒對現在的池念而言十分艱難,他按手機的啟動鍵,一亮一暗地變——這個無意識的動作能帶給他安全感。
高原即將沉入夜色,越野車開在戈壁灘時顛簸劇烈。
斜前方,夕陽晃得他眼睛疼。
池念一天沒吃飯,光啃餅干已經無法支撐脆弱的腸胃。沖動之下沒想過的東西這時全都涌上來,比如缺氧暈倒之前,他可能就會直接餓到低血糖;比如他怕冷,最后說不定困在絕望里被迫消失……
自殺,這兩個字過了那陣后想起來都好笑。
但池念現在笑不出來。
他是個懦弱的人。
這條路走了99步還差最后一步,他卻退縮了。
越野車突然往上一顛,池念跟著后腦勺在座椅上磕了一下。他短促地悶哼,耳畔傳來奚山的聲音:“你的車還挺會挑地方壞的。”
池念:“啊?”
“剛才繞了一下回去拿行李。”奚山指導航給他看,“遇到你的那個位置,其實再往北走個一兩公里就是國道。”
池念看不懂GPS上各種點線面,沒頭沒尾地問:“所以遇不到,對嗎?”
“沒有啊,就跟你說一下。”奚山熟練打著方向盤,把車開上了國道,“本來我也在朝這邊走,所以如果你自己找到國道要搭車,我也應該會停下來吧。”
池念捻過自己的指紋:“……是這樣麼。”
奚山不看他,說:“游客這個點都再往回走了,和我一樣的趕著拍日落都喜歡往烏蘭茶卡趕,往西只有這一條路。”
池念:“什麼意思?”
“一百公里以內,基本上這個點、這個地方會開車經過的沒別人了。”奚山往后靠著,調整了一個更舒服的坐姿,松開右手無比自然地拍了把池念的肩膀。
“所以你比較特立獨行?”
“所以,只有兩個人的地方,我們相遇的概率是100%。”
奚山說完沒等池念回神,他自己也發覺這句話有點奇怪,好像什麼電視劇里男女主角之間的臺詞。墨鏡后的目光閃了閃,正想補充點什麼“友誼萬歲”“都是緣分”,池念坐在旁邊笑出聲。
“什麼啊!你好肉麻。”
他笑起來比實際年齡更小了,是還在象牙塔里不諳世事的天真模樣。
這句話被回味著池念的唇角一直沒壓下去,奚山也跟他一起笑:“肉麻嗎?有效果就行,看你那愁眉苦臉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
他突然住嘴,像有什麼難言之隱。
池念的笑容僵了一下,心跳加快,表面盡量不動聲色地收斂著問:“還以為怎麼?”
“還以為……哎,之前不是有輕生的新聞麼——”奚山說著,把車速放慢了,他沒看池念的表情變化,自顧自地往下道,“不過我看你也不像,這種地方是挺容易迷路的,以后再來,盡量不要一個人自駕,你那輛車也不好……”
他絮絮叨叨著,池念沒吭聲,只在奚山說到自駕的時候輕輕地“嗯”了一句。
“不是,對吧?”奚山問。
不是輕生嗎?
其實是想過的,怎麼說好像都不太合適。
他和奚山見面只兩次,早上在服務區他都不清楚奚山是否知情。交談的話一雙手勉強數得過來,他對奚山一無所知,奚山對他的定義也不準確,他們是萍水相逢的兩個陌生人,恰巧坐在一輛車里追逐落日。
鹽湖還不知有多遠才能抵達,落日到底美不美,他也沒見過。
但他真切地知道,如果奚山不出現、或者出現得早一些晚一些不合時宜一些的話,自己一定會困在荒漠里。
“我迷路了。”池念最后說。
奚山不知信沒信,笑著略一點頭:“那就好。”
夕陽烤羊肉
車廂內逐漸又安靜下去,關于自殺的話題無論答案是與否都顯得過分隱私不好多提。
池念放空了,凝視掛在后視鏡下方的一個小香囊。做得倒是很精致,粉紅的,上面用染了金粉的細線繡出幾朵櫻花,正面寫“御守”。
平安符?這顏色夠嫩的。
“這是護身符嗎?”池念碰了碰它,盡量把剛才的話題忽略過去。
奚山一碰鼻尖,提起這東西還有點不好意思:“哦……這個啊,年初有個朋友到京都出公差,特意去金閣寺幫我求的。”
池念饒有興致:“求什麼?”
奚山:“桃花唄。”
池念:“……”
怎麼看也不像會缺桃花的人吧……
池念這麼想著,兩個人沒熟到那地步又不好貿然說,別過頭裝作看風景。
他不說話,本來一直努力活躍氣氛的奚山面對扯到自己的問題也開不起玩笑了,一時間兩個人幾乎降到了尷尬的冰點。
奚山清了清嗓子,打開車載音箱開始放一首輕搖滾。
最近比較火的一首歌,輕快而浪漫的旋律很適合在高海拔的黃昏作為追逐日落的背景音樂。電吉他的前奏里,奚山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補充:“損友,總喜歡搞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不過想著大老遠帶回來,扔了也不好。”
池念沒想他會繼續這個話題,笑了聲:“哦,這樣啊。”
“隨手放在車里的。”奚山說完,自己點了點頭。
他急著解釋清楚的樣子比剛才說些肉麻話反而更真實,池念覺得有趣:“所以人家給你求桃花是因為你一直不交女朋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