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矛盾不是我低頭就能解決的,就算回去了,下次遇見類似的事也遲早被趕出來。”
他說得足夠隱晦,如果對方也明白同類的困境說不定就能聽懂。
“這樣啊……”
“所以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朋友幫不上忙,也不認識什麼人。那天開車去戈壁灘……”池念說著,感覺鼻尖發酸,匆匆擦過眼瞼把這陣生理反應忍回去,自嘲道,“你看,我又……我真不是故意的。”
奚山半晌不言,卻沒有再繼續與池念分析委屈和淚腺之間的必然聯系。他低頭研究了一會兒車載導航:“前面有條公路,你要不要去拍照?”
“啊?”
怎麼突然提到公路了。
奚山補充:“反正挺多人都喜歡在那邊拍照,坡度很美。”
池念不懂奚山這時提什麼公路的用意,仍點點頭:“要經過那就去看一看?”
奚山看著他的時候笑得挺溫柔。
315國道在高原戈壁中彎出兩個巨大的U型,黑色馬路,黃色標識線一起通往湛藍蒼穹。沿路往前走,大有直往九霄云上去的滋味。
池念開車速度保持在70碼上下,奚山不催他,靠近坡道路段時人明顯變多。
穿紅裙的女人仿佛組團來的,擋在國道正中間不停催促拿相機和手機的人給自己拍照。一個又一個,沒有停的意思。這麼多人本來看著眼睛吵鬧,但池念經久不見許多陌生人,反而真切覺得回到了社會。
哪怕在人煙稀少的高原,只要有伙伴在身邊就不會覺得太孤單了。
“停在路邊。”奚山指揮他,停穩后自己先彈開安全帶下車,三兩步爬上了國道邊高聳的土坡。
碎石子滾落一邊,池念盯著它,站在道路邊緣猶豫不知該不該上去。
為了修建道路堆砌起來的,經過風吹日曬,看起來很堅硬但踩著會軟綿綿地往下陷。池念覺得自己很像這堆土,本質依然一盤散沙,脆弱不堪。
他仰起頭,奚山在坡道半截的地方踩出了堅實的腳印凹陷。池念不動,奚山左右看了一圈,又往下踩了兩步,向他伸出手。
“來,”他說,“上面風景好,想去路中間拍照一會兒我幫你。”
池念沒忍住笑了笑,握住了他:“我沒想拍照。”
往上的每一步奚山都抓緊他,手掌相貼著,不知道是否沒開車曬太陽的緣故奚山這時掌心沒有之前暖,可抓住他的力度很真實也很堅定。池念中途差點摔跤,膝蓋跪下去,褲子破開一個口,奚山干脆兩只手一起半摟著他了。
其實很容易失去平衡,膝蓋也擦傷了開始疼,但池念拖著他的手和短袖T恤有點舍不得地想:摔了也一起摔吧。
碎石子堆成的戈壁灘難爬,可到底沒摔,奚山摟著池念的后背幾乎把他抱上了最后一步。
身后是傾斜、布滿腳印的坡道,壯觀公路橫亙在山坳中一直往前延伸,而面前,奚山拍了拍他的肩,池念走出兩步,視野驀地開闊了。
青海的雅丹地貌不如張掖多彩,因為高海拔與盡頭蜿蜒的山線,這些隆起的山丘有種不一樣的洪荒感。
“你覺不覺得像火星?”池念莫名感嘆。
奚山隨意地將手肘支在他的肩上:“說得跟你去過似的。”
池念:“那些科幻片不都是這樣?”
好像細看也有點道理。
大片的荒漠,起起伏伏的山,還有從沙丘中蜿蜒曲折而來的干涸河道,一點草甸掙扎著望向天空。云層很厚,堆積著在沙丘與山的表面投下陰影,陽光太亮了,于是陰影也更深沉,幾乎用墨暈開一般。
“那邊是黑的。”池念像自言自語。
奚山收回手,伸了個很長的懶腰,T恤下擺都被扯起來了點露出小半截窄卻緊實的腰。池念沒看見,只稀里糊涂地追蹤云的軌跡。
“因為,”奚山聲音低啞,聽久了會覺得入耳舒服,“云遮住了太陽,過了這段、或者過了這會兒,它們往前流動,山就亮了。”
“北京……晴天偶爾也會見到差不多的,但是顏色沒這麼深。”
奚山瞥他一眼,若有所指地說:“我覺得山脊上云的陰影其實是風的痕跡,和雅丹山丘的背面一樣,都是風留下的記號。”
池念細想,表示了贊同。
“那邊河道你看見嗎?”奚山指了指兩座沙丘中間的褶皺,凹陷,又連綿,“我書讀得不太行,但大概很多年以前那兒有過河流。”
“我知道,風蝕和磨蝕,然后流水作用……這樣形成的。”
池念比劃著,從記憶里翻找高中地理教科書的記載,過分投入時,奚山突然抬起胳膊一把勾住了他的肩膀,手腕抵著鎖骨。
脈搏加快,池念的解釋頓時打了個結,咬了舌頭。
“所以你看啊,”奚山指向遠處山丘時手指蹭過了池念下頜,“那是水流過的痕跡,那邊是風吹過的痕跡。過了幾分鐘或者幾百年,我們會知道它們存在過。”
“……”
“任何事物存在過就會有痕跡留下來,不管當時如何,以后看到那些痕跡才能想到,‘哦,原來存在是有意義的’。
”
他在安慰自己,池念想,小拇指輕輕在發熱的下頜蹭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