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沒有想象中那麼難待,奚山與舅舅舅媽這次才算真正拉近了關系。可能因為他們年紀大了,孩子不在身邊,看見任何一個小輩都慈祥起來——哪怕奚山在母親的娘家從來沒被待見過——也可能只是因為奚山出了醫藥費。
舅舅的腿沒有大礙,再住幾天就能出院了。當奚山削完一個蘋果,對他們提起自己明天就要離開德令哈,他們也平靜接受。
這層血緣關系與高原的氧氣一樣稀薄,對舅舅和舅媽而言,奚山充其量只是個曾經借住一個暑假、現在偶爾往來密切些的親戚,沒有太大瓜葛,或許說得再刻薄一點,奚山是“姐姐和野男人生的孩子”。
所以待得久了難免呼吸不暢。
他告知了自己這兩天的安排后就離開醫院,胸悶氣短,漫無目的地四處亂逛,不知不覺又走回了巴音河邊。
高山雪水匯成的河流養活了一方水土,夏天,在河邊站著不動,依然能感覺到陣陣雪水融化的涼氣。高原以外還在和三伏天的高溫抗爭,奚山卻在這兒覺得冷。
算了,奚山暗想,以后還是少和他們有接觸吧。
生長環境,文化,觀念,都太不一樣了。舅舅至今仍然對老媽當年的選擇十分介懷,提起來就沒好臉色,這次象征性問了一句老媽過得如何,奚山也不敢如實相告,覺得他又要念叨一大堆雞毛蒜皮的舊事,惹自己心煩。
還不如以前大家彼此不掛念呢。
奚山走了兩步,沒扎頭發,所以半長的卷發被風吹得糊了滿臉。他點著一根煙,拿手機出來給池念發消息:“回酒店了嗎?”
池:沒呢,還在河邊溜達[齜牙]
“我也在巴音河邊,沒看到你”,輸入后,奚山不知怎麼被失落包圍了一會兒,刪得只剩前半句,改寫了“你在哪兒”,最后也刪干凈了。
這句話聽著就像被遺棄了,無人尋找,非要去自己上門碰瓷一個好心人收留。
他又不是一定要誰陪著才能活下去,好幾年不都這麼過來了嗎?——孤獨療法,祝以明這麼調侃的,除非重病纏身,也許他這輩子都不會有意外。
不會有誰能介入他私密空間。
巴音河挺長,霓虹招牌立在河畔,五顏六色的燈把河水中的影子照成了彩色。
奚山抬起頭時,標志性的摩天輪靜靜佇立在不遠處。現在夜幕低垂,但還沒到深夜,耳畔說話聲與流水聲混雜,路上行人三五成群地散心,車水馬龍,疲倦的旅客與悠然的當地人一眼就能分辨得出。
奚山不知道自己算哪一種,他固然沒有勞累,可也絕對不屬于這個地方。
他漂泊不定,會屬于哪兒呢?
沒有再回復池念了,奚山往前走著,給自己留了一個目標:人來人往的巴音河畔,沒有定位和標志建筑指引,他試試找到池念。
尋找,這是他漂泊的本能。
今夜,我在德令哈
夏天夜里,樹影中不時傳來微弱的蟲鳴。
德令哈很少有刺耳的蟬叫,越晚溫度越低,連人都經受不住四季不變的寒風。
奚山從河堤上了馬路邊,發現自己確實是偷偷夸下海口:且不說人來人往,現在昏暗環境,人的視力遠不如白天。奚山差點放棄了這個念頭,想著重新問一句“你在哪兒”大概池念也不會想那麼多。
但就是這時,他看見了一個熟悉的鳥窩頭趴在河堤邊緣,臉朝潺潺流水,低著頭,像枕在胳膊上發呆——池念頭發柔軟,也許天然卷也許后來燙過,被風一吹就能亂成鳥窩。
鳥窩頭動了動,扭過小半個側臉,還真是池念。
那模樣讓奚山忍俊不禁,朝那邊走,沒有驚動他。
河邊擺攤的人稀稀落落的,奚山路過一個小女孩兒的手持煙花攤位,見她這晚上行情不佳,順手買了幾根。
他拎著塑料袋繞了一下,然后飛快點點池念的左肩:“喂池念。”
池念迷茫地回過頭,看見他時露出很生動的歡喜:“哇,你怎麼……好巧啊!”
“嗯,好巧。”奚山說,和他一起趴在河堤邊。
風吹得頭有點疼,池念首先受不了了,改坐回臺階上。他們默契地誰都沒有提先回酒店,也絕口不說休息,就這麼并肩坐著,像在派遣各自的負面情緒。
奚山重新點了一根煙,叼在嘴里后把煙盒朝池念傾斜:“嗯?”
“不要。”池念搖頭,他不想抽。
“那這個給你。”奚山在他面前撐開塑料袋。
池念饒有興致地從里面拿出一根纖細修長、其貌不揚的煙花棒,在眼前晃了晃,沒看出來這是什麼:“你買的啊?”
“嗯,隨便玩玩。”奚山夾著煙,“好久沒見過了。”
池念這才發現是煙花棒,叫了它的別名:“哦!仙女棒……我小時候玩過,后來他們就不給我玩了。爸媽覺得男孩子玩這個不太好,他們對我有刻板印象。沒想到在這兒還看到誒,讓我來重溫童年。”
聽他倒豆子般的噼里啪啦說一通,奚山但笑不語,池念就用未燃的仙女棒戳他的手背:“打火機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