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題在池念快上大學時戛然而止,奚山算了算,想他可能回憶起了那段不算太快樂的感情,不愿分享過多。
奚山主動地沉默了,拿著煙再次點燃要湊到唇邊時,池念說你別抽了。
“最后一根。”奚山抖了抖煙盒給他看。
池念笑了會兒,抬起頭望向巴音河水:“說真的,以前老聽說德令哈這個地名,但一直沒什麼印象,今天才知道為什麼耳熟。”
“為什麼?”
“下午去看紀念館,看見了那首詩。”
說完,池念有點不好意思,奪過剩下的仙女棒讓奚山交出打火機一口氣全部點燃。絢爛的金色花朵簇擁中,他安靜地補充:“原來這首詩我一直都記得,看過也背過,但不知道是海子寫的,也沒查過由來。”
奚山自然而然地接口:“今夜我在德令哈。”
“對啊……”池念著迷一般,將金色的花舉高,“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籠罩……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奚山淡笑著,接了下去。
“我把石頭還給石頭,讓勝利的勝利……今夜的青稞只屬于她自己,一切都在生長。今夜,我只有美麗的戈壁,空空。”
綻放到最后一秒,閃爍片刻后,煙花熄滅。
空氣中殘留淡淡的硫磺味。
奚山聽見池念的聲音,與風的吟唱、水的流逝契合在一起時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但分明在他身邊,一伸手就可以擁抱。
“……姐姐,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池念最后輕聲說。
詩歌接龍就此中斷,奚山抽著煙,視野中紅色微光也即將消失。那四個字像堵住了他的喉嚨,令他心跳加快,腿腳發麻,耳鳴充斥著腦海,然后失語了——是某種心虛作祟,也像逃避著什麼。
于是他們誰也沒有說這首詩結尾的四個字。
可煙花消失了,燈火暗淡,在漫天星光下,池念的睫毛在眼瞼透出一小片羽毛般的陰影,眼里漏出的色彩比湖面的粼粼波光還要動人。
今夜我不關心人類——
我只想你。
想你……
思緒打了個結,奚山如夢初醒地站起身:“我們回去嗎?”
“走吧。”池念拍掉褲子的灰塵,三兩步跨過河堤臺階,站在高處。
他把煙蒂扔進垃圾桶,若無其事地跟上池念。
人生很漫長,也許他和池念到底只是相交于西北的蒼穹之下,但這個夏夜,巴音河邊的煙花奚山會永遠記得。
途中
八百公里,放在池念熟悉的東部和華北已經足以穿越不同的氣候帶。所以在奚山把導航給他看時,池念第一反應不可思議。
“一天跑這麼遠嗎?”他拿著奚山的手機,反復把地圖放大又縮小,“怪不得走這麼早啊,吃個早飯還在催。”
“你困得在數米粒,不催你,吃到一半睡著了怎麼辦?”
池念:“喂……”
奚山看著他笑,然后低頭系安全帶:“好啦,這時候出發,天黑前能到,晚上也可以安排休息,明早你不是趕飛機麼?”
“那也……八點到就行了吧?”池念搜索著記憶里的曹家堡機場規模。
“七點半。”奚山警告他,“我怕你又買錯。”
“我沒有!”
奚山定定地凝視他,把池念看得開始心虛——會不會奚山知道他是故意的?但他強裝鎮定,迎上奚山的目光,粗聲粗氣地虛張聲勢:“怎麼?”
奚山拍了下他的頭:“看你黑眼圈好重,昨晚三四點還玩手機不好好睡覺。”
池念猝不及防:“你怎麼知道?”
“昨晚有一點點失眠。”奚山用拇指和食指捏出一條細長縫隙,打了個哈欠,“所以你半夜在被窩里看小黃書被我發現了。”
池念翻白眼:“我!沒!看!小黃書!……我也不看!你那什麼眼神啊!”
奚山曖昧地“喲”了聲,似乎不信。
池念氣得揉太陽穴,慢半拍地回憶起他剛才說的話,撓撓頭發,干咳兩聲提議:“要不,你失眠了,就我來開車?”
奚山反問:“認識路麼?”見他不答后又彈了下池念的鼻尖,力度很輕,更像在他眼前虛晃一槍,“這麼想替我分擔就等上高速,叫你換我,這不就行了?”
池念定定地望向他,想從奚山表情中找出一點逞強來反駁對方。但他不得不承認奚山是對的,他確實不認路,沒信號時導航也慢半拍,萬一走錯了方向又南轅北轍……還是等奚山叫他比較好。
“行吧。”池念妥協,倒回了副駕駛,“睡了。”
奚山:“要眼罩嗎?借你。”
往東開,早晨迎著太陽會很難熬。
池念經過這幾天,與他相處起來也不忸怩了,說了句“謝謝”就接過往腦袋上套。耳畔,車載音響開始工作。
他隱約發現了,奚山喜歡的歌大部分是低聲吟唱的民謠。路上,就著越野車些微晃動與和白噪音安眠效果差不多的鼓點,池念不多時就找回了早晨剛起床的困頓,頭歪在車窗和座椅的縫隙,好像睡熟了。
但池念并未真正沉入夢境。
前天夜里他和奚山從巴音河邊走回酒店,少有對話。池念沉浸在一起放煙花的氛圍中,話很多的奚山不知是不是吃錯了藥,不怎麼挑起話題,就像各走各的,一前一后,顯得像鬧了別扭。
池念試探著拋出一點感情話題,但奚山也不接,仿佛這個人永遠與愛情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