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山大概想了類似的事,半晌不語。
對峙很久,藏民臉上逐漸浮現出十二萬分的沮喪,他扭過頭對女人說了幾句話,藏語,他們完全聽不懂,顯然明白了他們的無聲拒絕。
就在這時奚山突兀地按了下車鎖。
“滴”。
奚山表情略微松動,朝那兩個藏民比了個動作:“上車吧。”
藏民們連聲說著謝謝,奚山沒理,按住池念的肩膀把他往另一側帶,低頭,嘴唇蹭過了池念的耳朵:“你來開。”
池念不解,他卻沒多說明了。
奚山安排左臂打了石膏的女人坐副駕駛,自己則把后座收拾一下,示意男人和他一起在后排。
這個座位安排池念一開始沒回過神來,等平穩地順著公路往前開了十分鐘,他霎時明白了奚山的用意——如果兩個藏民根本沒報什麼好心思,這麼拆開了,既可以避免他們湊在一起,又讓有力氣、能打的男人離駕駛座最遠,可以牽制一下。
而選擇讓池念開車,是奚山在保護他。
握方向盤的手指幾不可見地抖了抖,池念瞥見后視鏡里,奚山半開車窗,頭發被風吹得遮住眉眼,一條胳膊支在窗框,全然放松的姿態但身體是緊繃的。
突然就很……感動。
他怎麼能為一個剛認識不久的人做到這地步呢?
身后,奚山仿佛會讀心,湊近池念捏捏他的肩膀讓他寬心,但語氣偏吊兒郎當:“警告你啊小朋友,我要睡覺了,一會兒要顛來顛去的我就把你踢下車。”
“你好好休息吧。”池念不服氣地說了一句,帶著笑的。
離開德令哈200公里。
綠意逐漸浮現,而距離西寧,還有大半天的行程。
在雪山盡頭的湖泊
奚山閉眼裝睡,握著旁邊門把手的動作一直沒松。池念見他保持警惕,猜想他也許不太愿意搭理兩個藏民,心里十分能理解。
想來也是,常年生活在青藏高原,除非住的地方附近常有旅游景點,或者在拉薩、日喀則、西寧這些混居又人來人往的城市中,那些很少離開居所附近的牧民們大部分都不太擅長溝通。不流利的普通話是一方面,還有信息不對稱,聊起來往往牛頭不對馬嘴。
池念沒開音樂,車內沉悶,低氣壓與死寂讓人不敢輕易開口。
過了會兒,奚山還保持假寐姿態,副駕駛的藏族女人反而先挑起了話題。她怯生生地看一眼池念,用不太熟練的普通話向他道謝:“謝謝你們,愿意讓搭車。”
池念見奚山沒表示,硬著頭皮對話:“沒事兒,順路麼。”
“我叫卓瑪,那是我丈夫貢布。”女人做了自我介紹,“我們是去西寧看兒子的,我兒子車禍……在醫院里。”
她率先坦誠,池念本性良善,這時聽了立刻很明白他們為什麼一定要攔路搭車。不知他們住在哪里,但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萬一錯過每天那幾趟時間尷尬的巴士,要去西寧也只有這個辦法了。
看兒子啊……
池念想著,從后視鏡里看了一眼副駕駛的女人和后排繃著臉的貢布,笑了笑:“叫我小池好了。”
卓瑪“哎”了聲,打著石膏的那只手不停地握緊又放開,顯而易見的焦慮。
池念想緩和一下氣氛,與她聊下去:“小孩多大,是自己在西寧?”
卓瑪滿面憂色:“十八了,在打工。
昨天工地里打電話,說他下午撞車,在醫院里,又是要賠錢又是醫藥費,我一著急,手也摔傷了。”
才十八歲,就要出來打工了麼?
池念皺了皺眉,以為他們是擔心錢,反而先安慰起了卓瑪:“不會有事的,現在工傷很多都能認定,正規工地也要報醫保。再說車禍如果不是自己的責任對方又有保險,賠不了多少。”
他一連串的陌生名詞砸得卓瑪暈頭轉向,不知說什麼,后座上,貢布見他熱心,緩了臉色:“我們有錢,謝謝你,小伙子。”
池念略頷首說沒事兒。
幾句寒暄一過,最初那點戒備心消了不少,氣氛也肉眼可見地變得松和。池念開車間歇看一眼后視鏡里,奚山不知什麼時候睜開了眼望著窗外,余光瞥見他的目光后,嘴角含笑地朝他眨了眨眼。
他不睡了,那就來點音樂吧。
池念想著,扭開了奚山那個輕快的歌單。
奚山沒有表現出反感,他的瞌睡被這一通折騰弄得消失殆盡。之前車上有兩個陌生人也始終拉著他的警戒線,沒法像之前在副駕駛時那麼安心地做夢。現在大家都心平氣和了不少,他干脆也不睡了。
一首歌放到中途,奚山開始和貢布聊天。對方基本也對他釋放出友善信號,先謝謝他們肯讓自己搭車。
“事情緊急嘛。”奚山理解,說得也誠懇,“營地那邊離火車站遠,都蘭和德令哈的火車時刻表都是大半夜,錯過還得等。”
貢布拍著膝蓋贊同,可不是嘛!
奚山健談,又很會拐彎抹角地套別人的話。藏民單純得很,被他關心地詢問幾句,恨不得把祖宗三代都交代徹底了。
貢布讀過書,普通話比卓瑪流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