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兩位中途上車的乘客局促極了,手腳都不知怎麼放,站得筆挺,面對鏡頭時眼神羞澀膽怯。
風變得更大了,耳朵邊都是它的訴說,池念把手湊在嘴邊攏成一個小喇叭:“你們在——干什麼——!”
“拍照!”奚山吼回來。
“為什麼要拍——”
“貢布大哥說!他們結婚到現在,還沒有拍過結婚照以外的照片!卓瑪姐姐喜歡青海湖,我就提議讓他們一起拍幾張照片!”
奚山吼完,那邊貢布突然笑開了,緊繃繃的表情也稍微自然。他因為奚山不加掩飾的話太過坦誠,臉上竟浮現出如同十來歲少年早戀被抓包的神態,抬起手,不好意思地搓了把自己的臉,然后摟住了身邊妻子。
這個動作沒有任何指導,仿佛只因為被風與湖泊的柔情感染。
池念還在消化話語中的信息,奚山抓住這邊的變化,一扭頭端起相機,精準地捕捉到了這一刻——
“完美。”奚山抬起頭,朝他們笑出一口整齊的牙齒,“再來幾張吧?”
破冰之后,善意與青海湖足夠讓貢布夫婦放下所有芥蒂與矜持。這顆高原的明珠有神奇的魔力,在這兒,語言、文化與宗教的隔閡不復存在,所有人都一樣,是潔凈的天地間最樸素的一個靈魂。
他們三個專注于定格美景,池念手插在褲兜里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拿出了手機。
認識奚山以來,他無數次地想要為他們的相識留一點紀念。雖然奚山說會給他發鹽湖日落的照片,但那里沒有人,只有回憶池念覺得不夠。
他想用照片定格鹽湖淺紫的絢麗天空,巴音河邊金色的煙花,黃沙與戈壁,草原。
定格每一首播放過的歌,奚山的微笑,裝作很兇時眉心的褶皺,還有他們每一次若有似無的觸碰,手指,鼻尖,膝蓋一側接觸時的暖熱溫度。
但有些事情只能記得。
池念想,無論舍與不舍他們都要分開了,偷偷拍一張照片,不過分吧?
他拿出手機對準奚山,飛快地拍了張照。
青海湖的水涌起,沾濕了他的鞋子。
高頻心動
照片拍了挺久,池念站在旁邊抽完兩根煙,他們才重新上路。
奚山和他換了座位,自告奮勇地開車。池念捧著奚山的相機,從那個小小的預覽框里給貢布和卓瑪分享剛才的照片。
奚山拍照的水平確實不錯,池念作為門外漢的眼光看來至少光影、構圖都很完美。他說自己不擅長拍攝人像,但在畫面中,藏民夫婦笑容天真而燦爛,半點不做作,沒有擺拍痕跡只覺得自然。
他們當天黃昏抵達西寧,奚山將貢布夫婦直接送去醫院。
貢布的手機像素不高,又很卡,奚山就要了貢布的電話號碼和地址,承諾以后會把照片沖印出來寄給他們。
他考慮周到,貢布感謝了無數句,取出隨身帶的藏刀要送給奚山。
但奚山說什麼都不肯要,催著對方趕緊去看兒子。到底關心則亂,兩夫婦經他提醒,想起此行目的,風風火火地提著行李往醫院去——沒有擁抱的離別,并不難以接受。
貢布和卓瑪只陪伴了他們一天的路程,就好像已經結下深厚友誼了。
分別后,池念歪著身子去靠奚山,在對方伸手時又猛地站直了,揶揄說:“那把藏刀上有綠松石和紅瑪瑙啊,貢布大哥說是他家祖傳的刀,這都不要?”
奚山敲他的頭:“就因為是祖傳才不能要,懂嗎?”
池念哼哼唧唧了幾句做好事不留名,打開車門鉆回副駕駛:“晚上有好吃的嗎?”
奚山忍不住笑了:“急什麼呢。”
“我明天就要飛走啦!”池念故意說得很夸張,想看對方會不會露出一絲猶豫。
奚山沒有異常,給他關了車門,趴在窗口:“那就去吃點宵夜吧,我知道一家本地特色菜,你可以試一下這兒的八寶茶。”
池念:“……”
池念冷漠地想:哦。
不論是有意或無意為之,這個人真會撩撥他,但撩撥之后呢?
在他即將放棄的時候用一兩個小動作勾回他的心跳,又在他試探著從龜殼里伸出頭時禮貌地后退回安全距離。
他覺得的曖昧,也許在奚山看來,只是朋友間正常的禮尚往來。
而這結論讓池念沮喪。
晚飯一如既往的豐盛卻不夸張,手抓羊肉很好吃,茶葉、果干與冰糖混合的八寶茶也很新鮮,池念卻不知怎麼的沒胃口。
他潦草地吃了點,怕被奚山看出不對勁又強迫自己和平時吃得差不多食量。
好在奚山并沒有多問。
酒店是一早定好的,池念洗漱,躺到床上后拿出手機開始算錢。奚山沒要他給錢,這動作多少帶點賭氣成分,像小孩子博關注。
池念自己也知道這樣太作,太幼稚,但就是忍不住在奚山面前找存在感——首先因為分別在即,這次他沒時間逃避;其次,他不太相信奚山全然把自己和路上遇見的貢布卓瑪當成一樣的地位。
如果真是一樣的客氣,一樣的點到為止,池念可能根本不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