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室吹了一個夏天的空調終于關閉,玻璃窗大開,黃桷坪正街的風與歡聲笑語一道灌入,把白色落地窗簾掀起。光影曼妙,明暗交錯間,與室內的靜物、石膏人像、隨意懸掛的速寫參考成了一幅安靜精致的油畫。
最前排的靜物邊,池念打了個哈欠,伸手要捂,感覺口袋里振動了一下。
可能不要緊,他這麼想著,沒理。
但接著手機又開始振,連續好幾次都沒停,前排的女學生不解地抬起頭看他,仿佛懷疑自己聽錯了。
池念朝她打了個“繼續畫”的手勢后扭過身,低頭拿出手機看。不是預想中誰的緊急電話,屏幕上,奚山發來幾張圖片,他點開聊天框,還沒加載完畢但已經可以看出是他們在青海拍的。
幾天前,奚山把修好的待選照片發給池念,讓他做主哪幾張最終會掛在“闌珊”那面空白墻上。池念有心想讓他們倆都見過的風景更深刻些,故意挑了鹽湖和公路邊的雅丹地貌山丘。奚山似乎沒看出他的私心,很快同意了。
點開大圖一看,池念驚喜地“啊”了聲,打字:“就沖印好了!好漂亮!”
甚至加上了相框,黑色,更能凸顯照片的壯美畫面。
鹽湖日落,夕陽下的烤羊肉馕,白的灘涂與粉紫色天空。色彩濃得化不開,層次分明又熱烈非常,只看一眼,池念仿佛立刻回到了那個黃昏——他和奚山第一次遇見彼此,他帶著滿臉的淚痕,被拉上車,去看了落日。
“全世界最美的落日”,池念現在想,奚山沒有吹牛。
時至今日,那個黃昏在他心中仍沒有任何一個特殊的夕陽可以與之比擬。
奚山的消息蹦出來:“沒問題我就掛了。”
“好。”池念輸入,“要我去幫忙嗎?”
奚山:“你下班直接來店里吧。”
池:[小兔子點頭.gif]
奚山:[齜牙]
看著這個開懷大笑的小黃臉,心道“奚哥總算放棄他的老年人微笑了”,池念笑笑,把手機重新揣好回到工作狀態。
涂相意最近感冒,上課時間也跟著壓縮,于是富余的一個小時全部給了練習。學生們焦頭爛額,池念和另外兩個助教也沒好到哪兒去。
天邊變得灰蒙蒙的,最后一個學生也離開了畫室,他們才結束工作開始收拾東西。
池念把桌椅都挪開后簡單清理沾到地上的顏料,兩個女生手腳麻利,不一會兒連詩語就提著抹布靠過來,邊擦陽臺邊說:“晚上有沒有安排呀念念?陶老師剛發消息,她沒吃的,約我們吃跳水蛙去,一起?”
“我有約了。”池念提起嘴角就忍不住上揚,“下次一定。”
連詩語示意明白了,沒有過多的詢問。旁邊夏雅寧聽見這句話,八卦雷達立即啟動,小步跑到池念身邊:“和誰有約了,是不是那個帥哥?”
對于他喜歡男人這件事池念沒有多提過,陶姿知道,不會主動提起。夏雅寧是什麼時候看出來的,池念不知情,對方也沒找他確認過,仿佛就這麼默認了,池念覺得這樣挺好,少了一層出柜的尷尬。
“出柜”,不管已經預料到接受或不接受的結果,仍然有點兒難堪,池念臉皮薄,十五歲對卓霈安承認后,他還從沒主動提過。
現在池念不回答,夏雅寧就當他默認了,摸著下巴“嘖嘖嘖”一通:“隔三差五的就要約著吃飯看電影……你們倆打算什麼時候在一起啊?”
“不是那樣……”池念慌忙否認,“他直男。”
夏雅寧:“你騙誰呢?”
“我沒事騙你干什麼?”池念暗暗翻了個白眼。
“不是吧!阿語,你快過來幫我看看,好漂亮的一個小可愛怎麼就瞎了呀!”夏雅寧抓住池念的肩膀搖晃,“那個樣子、那個打扮那個發型,和你相處時那個眼神,你跟我說是直男?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池念被她晃得一陣頭暈眼花,掙脫后捂住太陽穴:“愛信不信,他真的很直,追他的女生一大把……”
“我也覺得不是直男。”角落里,拿著掃帚的連詩語弱弱地補充,“直男應該不會老是和同性過二人世界……”
夏雅寧有了援軍,頓時氣勢更足了:“看吧!”
池念稍微有了點底,卻還不敢這麼快推翻自己的結論。
他喜歡的人是個紳士風度的直男……吧?
追奚山的人能從九龍坡排到渝北,這句話是“闌珊”的另一個店員孟青說的——同為男性,他簡直把奚山視為人生偶像,每天都追著問奚哥什麼時候能教我吸引妹子的秘訣,然后被陳綿綿無情打臉,“靠顏值”。
池念以前篤定奚山是直男,等這天被夏雅寧和連詩語難得統一的意見悶頭一棍,從不知哪里冒出了新的想法——
確實啊,如果他是直男,為什麼寡到現在連個曖昧女生都沒有?
上一次言談中聽說齊星最近新交了男朋友,警報當場解除。那會兒池念覺得大約玩得太好所以不可能在一起,他邏輯自洽,擅自給奚山打上了“直男”烙印,然后用各種蛛絲馬跡證明“就是這樣”。
他都快要說服自己了,這會兒反而越想越不靠譜:奚山是個,27歲的,毫無異性桃花(包括妄想復合的前女友們)的,重慶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