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山腳步一頓,他轉過頭直視這女人,對方瞬間噤聲。
他有鷹一樣的銳利的目光,切開夜空,直直地凝視她最心虛、最軟弱的地方。張口說話時,聲音也像冰河裂開,不帶任何感情。
“奚東陽不配當我親爹。”奚山說,松開對方,“楊彩,撒潑撒夠了嗎?”
女人抽噎著說不出話。
“夠了就滾。”
說完,奚山全不在意周圍或疑問或鄙視的目光,帶著人往前走。高跟鞋的聲音這次沒再跟上,也許那句話真的傷得對方很深。
等進了電梯,奚山低頭看池念手腕被自己拽出了印子,連忙放開了,又抬起來仔細看。他的目光重新柔軟,朝池念露出很抱歉的表情:“不好意思,我剛才太激動了……回去用紅花油再揉一下。”
“那是誰?”池念問,抽回手自己捏著紅痕,不算太嚴重。
剛才奚山握他的力氣之大,與其說泄憤,池念卻覺得更像……抓住什麼救命稻草,一旦放開,奚山就會徹底失控。
所以他顧不上怪奚山,只希望盡快弄清楚怎麼回事。
楊彩,池念想他知道這個名字。
大柴旦湖,國道上,奚山接的那個電話。
也是吼,也是不耐煩,也是快要繃開的緊張……是因為這個人嗎?還是因為她口中的,奚山的那個“親爹”?
奚山的世界封閉而孤獨,池念好不容易等到奚山逐漸卸下心防,將厚重的墻磚掀開一條縫,去觸碰時,發現里面還有一層玻璃罩。
奚山是一尾與世隔絕的魚。
要不還是急一點兒吧
也許為了防止楊彩再次圍追堵截,周末,奚山沒有出門。
生物鐘作祟,池念也醒得很早。
他裹在被子里滾了一會兒,聽見外間輕輕的腳步聲。睡眼朦朧,池念拿過手機,顯示早晨六點半鐘。
他不喜歡全部封閉的黑暗,遮光窗簾總留著一點縫隙好讓太陽照進來。盡管南方的河谷城市沒有那麼多日照豐沛的時候,池念仍然能在第一時間感受到天亮。
迷糊地抬頭看那條縫隙,外面的天陰沉沉的,是一個灰色黎明。
這個點,奚山已經起床了?
池念揉著眼睛,百般不愿意地在“起床和他打個招呼”與“當做無事發生繼續睡”中糾結了一會兒,不想錯過和奚山一起吃早餐的機會。
進入十二月后,重慶的霧越來越濃了。
清晨、深夜是最容易陷進大霧的時刻,池念起床,拉開窗,先聞到了屬于山谷風的濕潤。他深深吸一口氣,拿過椅子上搭著的羽絨服裹緊自己走出門——地暖太費錢了,何況氣溫還沒到零下,池念就沒有開。
往年這個點,他也沒受過這種委屈,早起后全副武裝地走出臥室門。
雪碧的聲音迎接他,池念蹲下身和它玩了一會兒,聽見廚房里鍋灶碰撞的聲音。他正要打招呼,奚山探出一個頭:
“早上煮水餃,快去刷牙。”
“好!”池念興奮地應。
餐桌靠著廚房一側,池念刷完牙,清醒地走出衛生間時卻看到奚山把一張折疊桌拿到自己房間的寬敞陽臺,正擺開了。
他跑過去:“要在這兒吃嗎?”
“嗯,這兒能看見索道。”奚山說著,把兩碗水餃端在桌面,稍加對比,沒加辣椒的那碗推到池念面前,“你昨天吵著要買的,蟹粉蝦仁餡兒。
”
“謝謝奚哥!”池念坐下,又攏了攏衣領,遮住頸間漏出的皮膚。
折疊桌,兩把火鍋店里常見的木頭椅,他和奚山坐在臥室陽臺一起吃早餐。
難得的寧靜清晨。
前方被高樓遮擋了直接的視線,越過一道圍墻,千廝門大橋在天際線上露出隱約的輪廓,長江水中,很安靜的時候會有一聲遙遠的貨輪汽笛長鳴。
池念待了小半年,第一次感覺到重慶的沉默。
大城市都是喧鬧的,有了火鍋、江湖菜與辣椒似的暴脾氣加持,重慶在別人眼中很容易以市井煙火氣十足的形象出現。但傍水依山的地方,河谷狹長,山路崎嶇,還沒有成為魔幻都市之前,步道邊的老房子才是最早的川江映照。
朝天門外,碼頭還維持著運作但很難聽見號子響起,高樓林立間,江風穿過玻璃窗與柏油馬路,一路將霧氣送入還未睡醒的大街小巷。
兩岸青山對立,一水東流,早晨的第一班長江索道從南岸緩緩地穿過低矮云層,從他們窗前不遠處經過。
這是一座溫柔的城市。
“吃不下了嗎?”
池念點頭,奚山就端過了池念的碗,把剩下的兩三個水餃幾口吃光了。
“奚哥,你真是渝中節約糧食標兵。”池念開玩笑。
奚山瞪了他一眼:“怪誰?”
“哎呀——”
時間流逝,但曾經出現的楊彩卻像蒙在冬日晴天的一道陰影。那個女人尖叫著說“他是你親爹”的時候,池念會回憶奚山讓他不要問關于“父母”。
也許奚山的傷疤就在這兒?
他缺失的安全感,他的失魂落魄,都來源于那兩個人?
過了幾天,奚山和祝以明去考察烤肉店的新地址——美食廣場的火鍋店生意越來越紅火,他們打算趁過年的時候把烤肉店遷到三樓,兩邊店面擴充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