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忙碌包裹,漸漸地,本就已經半脫離家庭生活的“兒子”也就成了個“差點把我氣死”的符號。閑暇時,看池念那死寂的朋友圈,偶爾一換的微信頭像,知道他還活蹦亂跳的就行了。
除此之外,做父母的哪有跟子女認錯的道理呢?
夫妻沒有隔夜仇,一家人生活在屋檐下,再大的矛盾又不是殺人放火。老池忙完了年終,回家被親爹一訓斥,火速開始趁年節讓離家出走、不知在哪兒瀟灑的池念趕緊回來,預備等池念再象征性鬧一鬧,從長計議。
只是,叛逆的兒子和憤怒的父母再次連通視頻,誰也沒想到,那些吵過的架仿佛被淹沒在了時間長河中,再也想不起來了。
池念平時覺得手機屏幕夠用,現在擠滿了老池、丁儷,遠處還依稀有池驍一家人朝他揮手,頓時不知所措,忍不住一偏頭,強行止住鼻腔酸楚。
“別敗下陣”的念頭灰飛煙滅,取而代之的,是維系血緣紐帶的那句“我好想你”。
他不情不愿地承認:家人,看見了就煩,看不見又念。
薄情如奚山,尚且因為一場大病連夜趕回德令哈,為曾經關系平淡的親戚忙得不分晝夜,他和父母沒有太大沖突,各退一步,和好簡直近在眼前。
“哎呀……瘦了。”
丁儷這句話打破了長時間沉默,她匆忙一揩自己眼角,好像找到了個和池念說話的突破口,情緒霎時傾瀉而出:“寶寶,你是在重慶嗎?”
熟悉的小名叫得他眼睛發熱,池念吸了吸鼻子:“嗯。”
“那邊吃得慣不呀?冬天沒暖氣,你過得下去嗎?快過年了,爸爸媽媽真的很想你回來,我們……你說的,我們可以商量。
”
她一邊說著,老池一邊在旁邊冷冷地哼了聲,表示贊同。
池念吃軟不吃硬,支吾著,剛才要奪取精神勝利高地的雄心壯志也在老媽幾句問候中徹底被打倒。他吐出一口積壓的怨氣,一抹右眼,嘴角還繃著,語氣卻先行一步軟綿下來,暴露了溫柔內心。
“我……我不想和你們說話。”池念的狠話也說得黏糊,目光飄忽不定,“你們當時根本不聽我講。”
丁儷:“那你回來,我們面對面聊,好不好?爸爸媽媽這次聽你先說完。”
“老池在我這兒沒信譽。”
猝不及防被點名,老池眉毛差點飛上了天:“你個小兔崽子,我他媽……”
丁儷用力一擰他的大腿,老池疼得五官全體乾坤大挪移,完全喪失話語權。丁儷瞪他一眼,轉向池念,又繼續打感情牌:“哎,他沒有信譽,媽媽總有吧?當時沒攔住你出門,媽媽做得不對,我們是互相理解的,寶寶,你懂事。”
你懂事,這三個字仿佛是池念頭上的緊箍咒,經久不去,讓他條件反射,要說“好”。
但池念清醒片刻,他看向手機屏幕里半年不見的父母。
陌生感倒是沒多少,這也不算太長久的分離,只是,老池和丁儷到底還算愛他,沒有不分青紅皂白把他綁回北京去。
就沖這一點,他想再和父母談一次。
“我可以回去給爺爺過壽,但年前你們得同意我走。”池念堅定地說,“我答應了他,今年要一起過年的。”
“這些都可以商量,只要你回來。”丁儷十分通情達理。
池念執著地說:“不要‘商量’,我要你同意。媽媽,我也很想你,想爸爸,想爺爺奶奶,但我從六月——甚至更久——到現在,都不認為喜歡男人是可以‘商量’的事。
你選擇理解萬歲,那我會很開心;你們不接受不同意,我難過完了,還是會過自己的生活……這不影響我愛你們,但是,我沒法當做我們之間的問題不存在。”
“寶寶……”
“你們可以裝聾作啞,可我總要談戀愛啊,媽媽,我不會和女孩子結婚的。對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池念你聽我說,你還小……”
“媽,我22歲,馬上就23,現在找到一份工作。雖然賺得不多,可能你們也看不上,的確,我已經能養活自己了。”
“……”
“我養自己,也是為了可以不和你‘商量’。”
池念看著丁儷,闌珊溫和的燈光包裹著他,仿佛奚山也在身邊,給予他一個如冬日暖陽的擁抱,讓他什麼也不用怕。
“我很愛我的男朋友,他叫奚山。”
“他很好,我想讓你們也認識他,可以嗎?”
今夜我不關心人類
來之不易的溝通沒有池念想象中的好結果,掛掉和老池的視頻,他趴在桌面,失落如同江邊涌起的潮水,留下一道濕痕后很快消失。
藍色墻布溫柔純粹,包裹他的不安。
丁儷和老池依舊無法接受,池念其實隱約已經能猜到了。
盡管他的父母愛他,對他放任、寵溺,肯聽他說很多心里的秘密,卻不代表他們真就能接受自己的一切。
同性戀,在趨于保守的家庭中依然如同一片陰云,不能輕易放晴。
池念知道父母已經做出了讓步,對他們而言,“你回家,我們就對以前不再計較”是不可多得的妥協。如果他聽話一點,或者向往從前的生活一點,他剛才早該就坡下驢,然后收拾東西回亞運村的房子里。
池念青春期乖得不可思議,不泡吧,不去游戲廳,入夜回家,比被迫門禁的小姑娘還準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