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民警開口了。
“她一直想往前爬,好像要去拿回什麼東西。”
“后來我們趕到了現場才知道,單女士是去拿她被撞飛的那部手機。”
聽到這,陳樹的瞳孔開始劇烈收縮,整張臉瞬間慘白一片,連嘴唇都開始哆嗦起來。
“單女士在意識彌留之際,撥了一個電話,遺憾的是,直到最后對方都沒有接通。”民警嘆了口氣,不忍地看著已經站不穩的陳樹。
別說出口,別說出口。
陳樹緊盯著他一張一閉的嘴,心里癲狂地祈禱著,仿佛那句話是什麼恐怖的兇魘巨獸一般,一出口便會將他整個人吞噬到連渣都不剩。
別說出口——
“是您的電話,陳樹先生。”
咔嚓!
內心深處傳來一陣可怖的轟鳴聲。
有什麼東西碎了。
魔獸第一個屠殺的勇士,是他的母親。
多年后的陳樹在他的小說里這樣寫道。
當時倒在地上,絕望地聽著電話的忙音,到死也沒能和兒子說上最后一句話的他的母親,在想什麼呢?
“你不就個破寫小說的,真有這麼忙?”耳邊仿佛又想起那咒語似地埋怨。
“你就不懂得回來看看我?”
陳樹的前半生,總是活在別人的期待下,所做的所有事,幾乎沒人問過他的意愿。競賽班也好,考大學也好,最終的目的都是為了討好母親罷了。
這樣被支配慣了的人生,便像被囚禁在籠子里的金絲雀一樣,每日過得規規矩矩,按部就班。
囚禁他的籠,也是溫養他的家。
現在籠子碎了,家也沒了。
鳥兒該到哪里去呢?
“后來呢?”
薄林曾私下問過李時添這件事。
“后來——”李時添冷笑一聲,“后來,葉一那女人回國了。”
“你猜她回來干什麼的?”
“說著打算去國外發展,就利落地把所有東西都搬出了獨木家,跟他分手了。”
李時添越說越氣,“這女的我不是很熟,但是我知道獨木從高中起就特別喜歡她。這怎麼說也有十多年了吧,這麼深的感情說舍就能舍?”
“況且……”李時添說著便皺了皺眉頭,“況且當時他母親剛去世不久,獨木整個人的心理狀態都不是很穩定,整天渾渾噩噩的那個樣子,連我都擔心得想直接住他家里,葉一作為他的女友,對他還沒有我這個網友上心。你說,既然這麼不喜歡他,當初為什麼還要答應在一起?”
薄林沉默地聽著,腦子里忽然浮現出陳樹失魂落魄的樣子,隱隱有些心疼。
李時添繼而又忿忿地嘆了口氣:“我還記得有一天,獨木好像把自個給灌醉了,破天荒的打了個電話給我。他說——”
“什天,我不想活著了。”
什天,我不想活著了。
雖然我剛才喝了酒,但是我很清醒。
最近我過得很糟,但是還堅持著寫小說。
但不知怎地,就連寫出來的文字也沾上了我的晦氣,變得不討喜了起來。
我想我媽,想葉一。
有人說:生命是一段流光溢彩的緞錦。
那我目前為止的人生,就是一攤破布了。
愛我的人走了,我愛的人也走了,大概這世界真的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我已經三十二歲了,還是沒有體會過大家所說的那種生命的美好,我想這種東西,要麼是不存在,要麼是我還沒等到。
可是我現在已經不想等了。
我不想活著,不是因為活著累,也不是因為活著苦。
是因為活著沒有盼頭了……
李時添似是想起了什麼,苦澀地笑了一聲。
“當時他講到這突然就沒聲了,跟交代遺言似的,我真是要被他嚇死!趕緊連夜開車到他家看看人有沒有事。”
“結果等我用備用鑰匙開門沖進去時,發現那家伙電話講到一半,自己趴在沙發上睡著了,地板上還全是沒喝了一半的啤酒罐……”
薄林聽著陳樹那鮮血淋漓的心傷從另一個人的口中緩緩吐出,想象著那人得多麼傷心才會說出“我不想活著了”這種話,暗中握緊了拳頭。
“不過話說回來,你真的和獨木是——‘那種關系’?”李時添第一次見薄林真人,大屏幕上的大明星突然一下子實體化了,他有些驚訝。
“若我說不是呢?”薄林微笑傾了傾身,“你會這樣把你好友的過去輕易地透露給一個陌生人嗎?”
“那倒不至于。”李時添尷尬地摸了摸后腦勺,“呃……獨木說,你在追他?”他小心翼翼地問,生怕一不小心觸了大明星的哪根弦。
“追到了沒?”
薄林似乎想到了什麼,神情都變得溫柔了起來:“陳老師讓我離他遠點。”
“……”李時添無語地看著薄林莫名變得愉悅的臉,“那你加油吧。”
“不管有沒有追到都——對他好點。”
“我會的。”薄林將溫和的目光緩緩移向窗外,一束陽光越過了咖啡館外的籬墻,正好打在了對街的電線桿上。
第十八章
時間回到現在。
首都威斯頓酒店 PM19:45
這里正在舉辦一場慈善晚宴。
杜新野坐在會場的陰影處,悠閑地品著杯中的金葡萄酒。宴會的酒水與主食都是由主辦方供應的,據說這酒是特地從法蘭西南部某著名的葡萄酒莊直接運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