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被愛包圍的孩子確實與別人不同,他們骨子里仿佛有種天生的樂觀與自信,仿佛什麼事情都難不住他們。葉一就是這麼個泡在愛意的蜜罐里長大的孩子。
陳樹的家里沒什麼溫度,那些家人之間嬉笑打鬧的情節也從不會發生在他身上,便只有通過別的途徑來豐富自己的可憐又貧瘠的精神世界了。
《妄想時代》是陳樹高中時最愛的科幻雜志。每當他放學后迫切地翻開書頁,那一行行文字便流過他的指尖,“咻”地一下鉆進了他的腦袋里,開辟了一個全新的紀元。那里仿佛有一個無窮大的黑洞,將“暗物質”、“平行宇宙”、“量子糾纏”這些未知的奧秘全部噬取進來。
在美好的幻想世界里,他不用去羨慕別人的家庭,不用機械地埋頭做題,更不用時刻擔心月考排名。
每一篇短故事他都能津津有味地看上很久,心里像嚼了糖似的,美好又滿足。
不幸的是,他得之不易的快樂很快就被他媽給毫不留情地收回了。
看到那辛辛苦苦藏起來的雜志,被粗糙的麻繩捆著丟進了裝廢紙的麻袋時。
陳樹流淚了。
他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在他媽的面前掉眼淚。
單潔一邊將一捆一捆的雜志嫌棄地丟進麻袋,一邊對著陳樹罵罵咧咧,說肯定是他那不學無術的表哥帶壞的他。
陳樹一邊哽咽著一邊搖頭,卻沒有膽量去阻止他媽的惡行。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視若珍寶的東西,被當做廉價的廢紙拿去稱斤賣錢。
就算要扔——也不能扔那里啊——!
他在心里絕望地吶喊著。
那里面裝著m87星云和新型動力機甲,裝著一整個天空城與愛莎艦艇,裝著無數個平行宇宙,裝著這世界上最值錢的東西。
裝著我的所有念想。
它不是垃圾——
陳樹沒有比現在更痛恨的時刻了。
痛恨他為什麼出生在這個家,痛恨他懦弱的性格,更痛恨此時此刻的無能為力。
“與其看這些不現實的小說,還不如多做點題。你看看你的同學有哪一個像你這樣懶散!這種雜志就是專門騙你這種自制力不高的人,還定價這麼貴!我看就是騙錢的,估計也沒幾個人看。”
“有……有人看的!”陳樹把嘴唇都咬白了,低著頭不敢讓他媽看見他掉眼淚的樣子。
“那你倒是說有誰看啊?你們班那幾個尖子生看嗎?”
“……”
“怎麼樣,說不出來了吧。這種不現實的東西,對你根本沒有任何益處,在我看來就是一堆廢紙!一團垃圾!”
不是——
不是垃圾——
陳樹紅著眼氣得發抖。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會證明給大家看……
只可惜當時的陳樹沒有預知能力,倘若他能見到若干年后成了著名科幻小說家的自己,又該說些什麼。
陳樹輕輕將書架上的那張便利貼摘下,發現背面還用英文鐫著一行小字:
The most beautiful thing in the world, only the most brilliant sunshine can warm it up.
(世界上最美妙的東西,只有最燦爛的陽光才能溫養它.)
最美妙的東西嗎……
他握緊了那張小小的便利貼,卻像是攥著一顆活蹦亂跳的心,當年那個被孤僻的高中少年不斷追逐的夢想,那個曾被失去一切的他拋棄的夢想,終于穩穩地落在了此刻成年后的他的手上。
掌心是燙的,眼眶卻濕了。
“喂,鐘叔。是我——”
結束采訪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淡粉的霞光像晚櫻般大朵大朵地綻在了靛藍的天幕上,染出了一片金紅。
從電視塔往下望去,大大小小的街燈已經盡數亮起,珍珠般地綴在高樓與巷戶間,像一條條銀河橫過嶼川區。好看得緊。
薄林一個人站在窗前,樓外的夕陽照了進來,溫柔地描摹起他立體的輪廓。
“如果方便的話,我現在想和您聊一聊關于‘夜鶯‘的事。”
近看之下,他此刻的表情確是與柔和大相徑庭,微微擰起的眉像是覆了一層霜。
“四年前的那場宴會,除了你之外,還有誰是知道我真實身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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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時分,從書房望出去的景色十分壯觀。
天空像被一層一層撕裂一般,榴花般的流霞是里頭涌出的火,從城東勢不可擋地一路燒到城西去。
夏日的群山是一片深到極致的黛紫,山下的湖面被染成了橘紅沙丘般的玫赤色,像盛著一池的草莓漿果似的。大自然的美總是如此瑰麗又雄奇,在如此景色之前,人類只不過是一個再微小不過的存在而已。
欣賞著景色,陳樹慢慢走到了薄林的書桌前,意外地看見了許多眼熟的東西。
那張寫著“獨木”的簽名被他用相框細心地裱了起來,端端正正地架在臺燈旁邊;前年生日時陳樹送他的那支“PalmBird”的鋼筆也與墨水一道,安靜地躺在桌上。
那條表鏈斷掉的瓷石手表,是陳樹第一次送給薄林的情人節禮物。可惜的是,戴了半年之后那表鏈便莫名其妙地斷了,不過之后陳樹又給薄林買了個新的。
沒想到他還一直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