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是突然放松的緣故,陳樹終于泄出了些不敢在人前流露的疲態。
山川與晚霞從他的眼里走過,但那人的眼睛卻仿佛一灘毫無波瀾的死水一般,仿佛世間萬物都入不了他的心似的,泛不起一點光。
“Don't you cry tonight——”
今夜你不要哭泣。
車子載著歌聲駛向了遠方。
因為先前陳樹住院時薄林幫他取過一次換洗衣物,所以知道他家的地址。
車子在樓下熄火,陳樹卻仍是一副無知無覺的樣子,對著窗呵出了一口又一口白氣。
薄林也不提醒他,只是斜過身幫他解開安全帶。
那帶著熱度的軀體逼近時,陳樹好似才反應過來,屁股都驚得彈了起來。
“呯——”
結果,陳樹的額頭狠狠地撞上了薄林的下巴。
“嘶——!”薄林扯了扯嘴角,笑道:
“力道不小。”
“就這麼怕我?”
陳樹愣愣地看著那人含笑的眼睛,好像被魘住了似的,卷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一般,漸漸出了神。
車里的氣氛一時變得詭異了起來。
薄林也不說話,只是深深地看著陳樹。一點、一點地俯下了頭。
就在兩人嘴唇相觸之際,陳樹好似突然醒了過來,慌亂地撇過頭去。
薄林的唇堪堪擦過他的右臉頰。
“我……我先走了。”
陳樹感覺自己臉都燒透了,一顆心小鹿亂撞,震得胸腔都麻了。
他逃似的打開車門沖了出去,也不管大衣是不是還忘在后座上。
車里只剩下一個人了。
“怦怦——”
“怦怦怦——”
過了好半天,薄林才緩過神似的,不敢置信地捂住自己的胸口。
那顆他以為將永遠沉寂下去的心,此時像被什麼魔咒喚醒了一般,莽撞地沖擊著他的胸膛。
怦怦怦——
“原來,你也是會跳動的嗎。”
手指按住的地方,仿佛生了團活蹦亂跳的火焰,燙得握不住。
仿佛是什麼預兆一般。
傍晚時分,這座城市又開始下起了雪。
不過這次是——
猛烈的暴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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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林拍戲的地方在B市。從A市坐高鐵過去大約要兩個半小時左右。
兩人本來約好29號在B市的靜山機場先碰頭,再坐同一班飛機去首都。
但陳樹不知怎的,神使鬼差地買下了27號的動車票。想趁著薄林不知情,偷偷地看他一回。
B市屬江南一帶,自古時起便是繁華商貿之地。一條古運河穿城而過,大小人家傍水而生。薄林拍戲的地方,位于B市一個名為“尺春”的古鎮。
尺春臨水而建,明清時為江南蠶絲明鎮,而今更是“江南八大古鎮”之一。但大概因地址偏僻、人口稀少的緣故,無論是名氣還是熱度都大不如其他一些已經商業化的古鎮。
景區沒有顯眼的入口,出租把陳樹給卸在了個不知名的六角檐亭旁邊,便一踩油門趕著去接下一趟生意了。
陳樹拖著行李箱,瞇著眼抬頭看了看天。
烏黑的密云層層疊疊地攏在了一起,一絲微弱的金光猶豫地從云后探出了頭來,但只過了一會便縮了回去,像盤踞在天上的真龍忽然心血來潮,要透過那云隙窺一窺人間似的。
現下正值炎熱的八月,能有這般陰涼的天氣也算是難得了。
陳樹將行李箱拉到亭邊的大榕樹下,自己也跟著坐在那石凳上歇了一會兒。
亭子里有群穿著頭發花白的大爺,正圍在石桌旁下棋談天。
個個手里都拿著把臉大的莆扇,悠然自得地翹著腳,一副在自己家里似的。
陳樹不由失笑。
這里不像景區,倒像個大爺們喝茶聊天的小區公園了。
他拿起手機,點開來新下載的民宿app,開始笨拙地研究起來。
上一次出遠門是什麼時候呢?
陳樹忽然有些恍惚起來。
是三年前,還是四年前?
原本對這次出門還抱著些忐忑的心理,但到了尺春后,他的心情莫名有些放松了下來。
沿著青石板鋪就的街道走去,一路上能望見的行人很少,大多都是自己搜攻略來游玩的散客,還有一些來取景的專業攝影師。
一條小河將整個古鎮干凈利落地分成了兩塊。每行數十步,便有座小橋從水上越過。烏篷船安靜地停在岸邊,垂柳蔭蔭,鷺鳥飛鳴。
主街區有一些商店。有的是土特產店,有的是時尚一點的咖啡店,還有一些專門賣明信片紀念品的文藝小店。
但大都是冷冷清清,鮮有人光顧。
陳樹跟著導航七繞八繞,終于在一個僻靜的小路盡頭找到了民宿。
“別看我們這兒位置偏,但離景點還是很近的。”民宿老板笑得憨憨的,挺著個圓潤的大肚子。
“我這屋后面就是‘崔良故居’,悄悄告訴你,從我這兒有條小道可以直接進去,還省了那三十的門票錢哩!”
陳樹推了推眼鏡,委婉地謝絕了老板想要帶路的好意。
畢竟,他到這兒來確實不是為了旅游的。
整頓完行李,陳樹先沖了個澡。下樓隨便點了個青椒炒肉,便出發去找薄林了。
薄林這次拍戲十分低調,甚至連他的很多粉絲都不知道他具體在哪里拍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