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的人真會享受啊。
陳樹羨慕地想道,以后再過個幾十年,或許可以和薄林來這里養老。
薄林……
想到方才橋上的場景,心中兀地又是一股無名火竄起,烤得胸口又酸又痛。
“算了,不想他了。”
陳樹默默地跟自己說,學著對面的老大爺把鞋一脫,兩腿一翹,就這樣閉目躺在亭子里的木椅上休息。
不知是雨聲還是那戲曲聲更催眠一些,沒過多久,他便生了些許困意,意識也漸漸模糊了起來。
“大事已不可聞,我輩且看——春光——”
收音機仍沙啞地放著,“嘶嘶”的雜音融在雨聲里,像是一場溫柔的幻夢。
“他在哪里?”
薄林冒著大雨趕來,純黑的西褲也濕了大半。
“好像進了那個亭子,我也沒怎麼看清,你家陳老師跑太快了。”
鄭小棠努了努嘴,抱怨道:“我新買的鞋都濕了大半,這可是今年夏季的新款——”
“辛苦你了,下次請你吃大餐。”薄林低頭笑了笑,將傘一撐,直接沖進了雨幕。
“雨下這麼大,你早點回去吧——”
“我靠,這人怎麼這麼沒良心。”鄭小棠看著薄林的背影,目瞪口呆。
“把我利用完了就拍拍屁股走人……”
“等一下,晚上的慶功宴要怎麼辦啊!!!”
“薄林!!!”
薄林收了傘,輕手輕腳地走進了涼亭。
剛才那打盹的大爺估計是被老婆叫回家吃飯去了,亭里現下只安靜地躺著一個人。
那人雙手緊緊地抱著自己的背包,整個人蜷在一邊的木椅上。那白色的T恤下擺被雨打濕了,露出了大片水光淋淋的肉色。腰窩深深地凹陷進去,誘人的曲線像隔著一層透明的紗,一覽無遺。
薄林安靜地蹲下/身,將他滑到鼻子上的眼鏡慢慢摘去。
陳樹其實生得并不難看,相反,他的相貌在女生中還是相當受歡迎的那種類型。
墨痕一般的眉、微微下垂的眼角、高聳硬/挺的鼻梁。
還有那緊閉又性/感的薄唇。
只不過常年不出門,接觸的人又少,才讓他產生了“自己不好看”的錯覺。
亭外的雨仍下個不停,整個世界像是被顛倒虛化了一般,顯得格外不真實。那聲音像是一顆顆真珠從盤中墜入到水里,發出了沉悶的“叮咚”聲。
“怎麼能一個人毫無防備地躺在這里呢?”
那聲音低沉動聽,像是在嘆息,又像在埋怨。成了朵輕云飄到了驟雨里,轉眼又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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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事已不可聞,我輩且看春光。——《桃花扇》孔尚任
暴雨如注。
有幾滴不小心被狂風刮進了亭,如刀葉般狠狠地刮在地面上,印下了針細的黑痕。
見這雨一時還沒有停的趨勢,薄林便把陳樹的頭挪到了自己大腿上,從背后撐開了傘,擋住了從外面飄進來的雨絲。
陳樹似乎覺得那“新枕頭”挺舒服的,還將毛茸茸的腦袋轉了轉,愜意地調整了姿勢,半天沒有醒過來的打算。
薄林笑了笑,摸了摸那人的臉。
沒有人看見他眼中的那抹隱秘的貪戀。
世界一片白渺渺,像浸泡在滾燙的蒸汽里似的,但偏偏那白氣落在身上是濕的、是涼的。亭外的人看不清亭內,亭內的人也看不清亭外。
薄林俯下/身,靜靜地含住了他朝思暮想的唇。
“啪嗒——”
陳樹聽見了雨珠從檐角滾落的聲音,半夢半醒地睜開了眼。
草木獨有的濕腥氣、驟雨過后的清新氣、還有……
那熟悉的鳶尾花香。
“你怎麼會在這里?”他懵懵地抬頭看著薄林,仿佛在看一場“大變活人”的魔術秀似的。
“我在你身上放了追蹤器。”薄林勾了勾嘴角,好整以暇地望著他。
“真的!?”陳樹驚得從薄林的腿上爬了起來,坐直了身子。
而后看見薄林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才知道自己是又被他給騙了。
“你衣服濕了,要趕緊回去換一件,不然會感冒。”
“嗯。”陳樹在隔壁木椅上找到了他的眼鏡,摸索著戴上了。
嗯?
好像哪里不對……
他恍惚了一瞬。
自己方才好像正跟薄林生氣來著,心中還燒著倔強的小火苗呢。本來下定決心再見面的時候一句話也不和他說的——
怎麼才睡了一覺,那小火苗就被雨給澆滅了呢?
“怎麼了?”
陳樹怔怔地抬頭,卻見那人不知何時褪下了白衣素袍,換了一身休閑的襯衫西褲,正撐著把傘在亭邊等他。
寬肩窄腰,身材勻稱得賞心悅目。
他嘆了口氣,背起雙肩包,心情復雜地走到了薄林旁邊。
“陳老師,你訂的酒店在北市那個方向嗎?”
“嗯,不過不是酒店,是民宿。就在……”
“唔!?”
唇上冷不防地被什麼東西給襲擊了一下,像酒杯里冰塊短暫又清脆地碰撞,像閃電撕裂天空時瞬息的火花,溫熱的觸感轉瞬即逝。
“薄林……這是在外面!”陳樹嚇得反手將薄林推開,整張臉像被熱氣蒸熟了一般,紅得驚人。
“我用傘擋住了。”那聲音仿佛帶著點委屈的意味,讓人聽了不忍苛責。
“總……總之……”
陳樹捂著臉轉過身,小聲斥責道:
“我……我不許你再親我了。”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雨雖然還在下著,但只是淅淅瀝瀝的小雨,像春草般綿綿地落在地上,開出一朵朵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