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穿外袍,深冬夜風將他身體吹得冰涼。
方知州所說的事,他又何曾不知道。
他早就知道大事不妙。
從京城重逢,從客棧那夜,從懸崖墜落的那一刻,他就清楚知道。
宴云何推門進屋,下意識地望向床上那人。
出乎意料地,他對上了一雙睜開的眼睛。
黑發攏至一側,臉頰仍無血色,虞欽同宴云何對視著,臉上沒有為何會出現在此地的驚慌,也沒有異色。
他動了動身體,竟是要起身。
宴云何沒有出聲阻止,只是走了過去,坐在床邊。
虞欽傷在背部,被脫得只剩下一條中褲,也無法蓋被,上半身都暴露在空氣中。
好在侯府的地龍旺盛,室內微暖如春。
宴云何抬手按在了虞欽肩上,沒用多少力氣,就將虞欽摁在了床上:“你用了我府中價值千金的救命丹藥,還未跟你討這筆賬。背上的傷藥一瓶就需要幾百兩,你再亂動,我跟你之間的賬,可就算不完了。”
虞欽被迫趴在了床上,不再動彈。
宴云何問道:“要喝水嗎?”說完他自顧自地起身,去倒了杯茶水。
虞欽卻在身后開了口:“他說得對。”
他的聲音很啞,語調破碎,是飽受折磨后的氣力不濟。
宴云何握著杯子,往回走,他將杯沿抵在虞欽唇邊:“需要我喂你,還是自己喝。”
虞欽偏過了臉:“你該離我遠點。”
宴云何揚眉:“你剛才醒著?”
虞欽沒說話,只是閉上了眼,像累極了。
宴云何將杯子隨意往旁邊一擱,俯下身去。他雙手撐在虞欽身側,整個人幾乎將虞欽都籠罩在身下:“離哪去?”
血和藥的味道,掩不住虞欽身上原本的氣息。
那淺淡的味道,像雪,冷得人體無完膚。
“我哪都不去。”
他一字一句道。
第三十九章
他離得近,那是一個只需往下湊近些許,就能親吻的距離。
虞欽的下唇有些紅,被他剛才喂藥的時候磨的。宴云何放肆地打量著對方,毫不遮掩。
他知道是虞欽傷得太重,才會這麼順利地被他帶回府中。如若不然,這個人怕是恨不得暈在外面,也絕不會踏入這里一步。
他的話語落進虞欽耳中,這人卻再次閉上眼,以沉默回應。
就好似石子沉進湖泊,泛起漣漪,隨后又歸于平靜。
宴云何重新拿起杯子:“要是不想呆在這,就早點好起來。”
虞欽顯然知道,住人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所以當宴云何再次將杯子遞到他嘴邊,他乖乖張嘴喝下。
姿勢緣故,水順著唇角淌下,洇濕了壓在身下的頭發,虞欽皺了皺眉,還未說話,宴云何便用帕子擦去了那抹濕潤。
他順手把帕子塞進自己懷里:“虞大人,那種情況下,無論是誰我都會救,你不必想得太多。”
能把虞欽傷成這樣,只有一個人能做到。
太后為何要這麼懲罰虞欽,是因為宴云何不但活著回來,還在宮宴上擊退刺客。
事實上,宴云何覺得太后其實并不在乎他的死活,而是她不允許虞欽犯下這樣的低級錯誤。
犯錯便要處罰,罪不致死,便在刑罰上施加折磨。太后根本沒把虞欽當作人看,她給了虞欽都指揮使位置的同時,也叫虞欽定期服毒。
讓虞欽成為了她手中的一把孤刀,無法與任何人結盟,干著最下作的臟事。
只能依靠著太后的他,是隨時可以被丟棄的武器。
“你放心,我不至于在這種時候趁人之危,只為報黑嶼亂山上那一推之仇。”宴云何說。
虞欽忽然咳嗽起來,身體的緊繃導致傷口再次淌出血來。
宴云何忙把周大夫留下來的藥取出,往他背上倒。
虞欽的身體并不像外表看起來那般瘦弱,相反他擁有一副很不錯的體魄,只是如今這背弄得鮮血淋漓,宴云何也無心去看他的身材到底如何。
他手重,百來兩的藥被他抖落大半。
虞欽疼得背上的肌肉都崩緊了,他抓著身下的床單,輕輕地嘆了口氣:“宴大人,這種事還是勞煩他人吧。”
宴云何收了瓷瓶:“你在我府中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不比上藥時的粗暴,宴云何給虞欽處理傷口時,動作細致輕柔。
注意到虞欽的視線,宴云何神色自然道:“我第一年被調去大同鎮,開始也是從小兵做起,軍醫太少,小傷不能麻煩人家,只能跟同營的兄弟互相上藥。”
虞欽看著宴云何的衣襟,那被衣服掩蓋的身體,傷疤只多不少,觸目驚心。
“冬天受傷還好,夏天要是傷口沒處理好,那才叫惡心。”宴云何皺眉道:“和我玩得最好的兄弟叫趙成安,跟個姑娘一樣愛干凈。我去出任務,衣服上要是沾了血回來,他甚至不給我進屋。”
宴云何隨意地扯著往事,轉移著虞欽的注意力,讓他別集中在傷口上,那會更疼,這招還是趙成安教他的。
虞欽仿佛聽入了神,還問了一句:“即是你的好兄弟,怎麼不一起帶回京。
”
宴云何放松道:“他跟著祁將軍比跟著我更好,現在都升到副將了。”
“雖然人長得跟個小姑娘一樣,但他的酒量相當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