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他認真地看著馮若初,對她說:「我一定會帶你去看星空的。」
他鄭重許下承諾,聲音溫柔而堅定;她珍重地將那張照片按在胸口,小聲答應了。
兩個人都紅了臉,眼里有星光。
我就在邊上看著。
迷霧籠罩下的少年少女,有一種虛幻的美感。他們不容旁人插足,親密無間。
我以為這段青春歲月中,我們三人形影不離,無話不談。
但是至此,我只是個配角,是三人組中最不起眼的那一個。
如今我事業有成,又娶了馮若初。
班長卻在鄉鎮夜總會,賣酒賣笑,賣皮肉。
為他惋惜的同時,也難免因優越感而生出快意,這是人之常情。不過此刻,我更該擔心妻子。
我努力壓下心頭的焦慮。
如果說來之前,我心中還在打鼓,但現在看到 Leo,我幾乎能肯定,妻子在他這里。
Leo 用撲克牌、絲巾、手杖等道具,繼續表演那些老套的魔術。說老套,也不全是,都在原先的基礎上,改編得黏黏糊糊,曖昧異常。
我一眼就能看出其中奧秘。我相信這些女恩客也看得出,如果她們的關注點,完全在魔術上的話。
這時,Leo 拆了一盒百奇,取出一根巧克力棒,一頭叼在嘴里。
一個女人應邀上去,從另一頭叼住巧克力棒。
在沸騰的起哄聲中,兩人各從一頭,往中間吃,越來越近。
吃到最后,兩張嘴快要貼在一起,還差點距離,巧克力棒忽然變成一朵紅玫瑰,間隔在兩人之間。
女人受到驚嚇,驚呼著后退一步,花便要落下。
Leo 從容地伸手,接住那朵紅玫瑰,然后像體貼的情人一樣,將其輕輕插在女人的發間。
心依舊撲通亂跳,但是驚嚇變成了驚喜。她看起來年過五十了,此刻卻像少女一樣羞紅了臉。玫瑰襯得她容光煥發。
這個魔術倒有些新奇,我一時沒想明白原理。
玫瑰花是藏在他嘴里的,還是別的什麼地方?
思緒拉遠,進而回想起來,當年星空魔術的奧秘,我也沒搞明白。
高二那年暑假,就快要揭秘的時候,班長家出事了。
3.
高二暑假,馮若初追問星空魔術的奧秘。
那段時間,班長父親工作忙,一直拖著沒教,所以班長也沒有搞清。
當時正值汛期,我們三人在山上拍照、寫生,聽著山下的大河浪潮涌動,滾滾東流。
在馮若初的軟磨硬泡下,班長答應,今天回去一定會纏著他父親,搞清星空魔術的玄機。
他拿著相機東拍拍,西拍拍,漫不經心地往山下看去,原本正開心著,表情卻忽然變得凝重。
后來我們下到山腳,看見不少人圍在河邊。這才知道,是發生意外了。
為小鎮帶來無數歡樂的,班長的父親,為了救一名落水者,不幸溺亡在汛期洶涌的河水中。
落水者也死了,兩具尸體均已打撈上來。
人們走過來,嘆一口氣,拍拍班長的肩膀。
班長垂著頭,肩膀耷拉著,臉色晦暗,看不見表情。
大家都很惋惜,竊竊私語,亂作一團:
「多好的人啊,真是老天不開眼。」
「怎麼又出了這種事。」
「這鎮子太邪乎,又死人……」
確實,邪乎。
這座小鎮迷霧籠罩,很是陰郁。在這樣壓抑的環境中,小鎮的氣氛其實也相當詭異。
八十年代末,小鎮南邊的樹林里發現一具無名女尸,死相凄慘可怖;
九十年代初,一場洪災沖出兩具腐尸,直沖到田間勞作的農民跟前。
發現尸體的場面很是慘烈,全鎮都懸著一顆心。最后卻因為無法確認死者身份,紛紛列為了無頭案。
那段時間人心惶惶。走在路上,每個人臉上都灰蒙蒙一片,籠罩著一股死氣。
這個鎮子像是受了什麼詛咒,見不得有光。
所以班長父親,那麼有趣的一個人,會講故事,會變魔術,會拿著相機到處跑的,一個明朗鮮活的人,死了。
從此,班長一家急轉直下。
班長比誰都崇拜父親。父親突然死亡,讓他受到極大打擊。足有一個月,他神思恍惚,精神萎靡。
一整個暑假,他將自己關在房間里,不見任何人。
我和馮若初想幫他,但也確實幫不上什麼忙,能做的只是不多打擾。
高三開學時,我盯著班長的空桌子,直著眼發愣。不知愣了多久,一個清瘦的身影走過來,坐下了。
班長如期來報到,大家都松了一口氣。
他像是走出來了,卻憔悴了許多,也比以往更加成熟,好像突然間長大了。
他收起父親的相機,不再拍照片,不再變魔術。他放棄了所有興趣愛好,只是埋頭學習;課余時間,還要去打幾份零工,維持生計。
他仍然做好班長的本職工作,但是很少和人說話,變得惜字如金。
他用學習和工作填滿所有空隙,成了一具沒有靈魂、只會機械運轉的機器。
班長母親像脆弱的菟絲子,沒什麼本事,也并不堅強。她是只會依附男人的柔弱女子。
丈夫死后,她大病了一場,病愈后同樣完全變了個人。
不再溫柔,不再和善,而是面色哀怨,死氣沉沉。
她仍然會站在那個路口,只不過不是等班長放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