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手招一招,向每一個過路的男人望去。
她依仗著殘余的姿色,終日凄凄惶惶,只為再攀附上一棵遮風避雨的樹,安定下來。
一開始,班長見到站在路盡頭衣著暴露的母親,還會急急忙忙沖過去,將母親強行拉回家。可是管得了一次兩次,管不了每一次。
鎮上人對他家,從一開始的惋惜,變成了后來的不齒。
男人們將他母親視作玩物,胡亂承諾,實則哄騙,完事后拔腿離開;女人們因她勾走了男人而憤怒,專揀難聽下作的臟詞去痛罵,去他家墻上亂涂亂畫。
班長護著母親,擋了幾次。有人來罵,他就去勸,有人來涂畫,他就去趕,而后默默地把墻擦了。抹布撫過墻上骯臟的字眼,他淚流滿面,擦了一遍又一遍。
我不知道該怎麼幫助他,只好一起去勸,一起去趕,和他一起擦墻。他沉默著坐在路邊發愣時,我坐在一旁陪著他。
但他母親不醒悟,事情終究解決不了。
他一籌莫展,便向馮若初求助。他們曾經是無話不談的密友。馮若初也是女性,他希望馮若初幫忙勸勸他母親。
馮若初面露難色,站得遠遠的,輕聲拒絕了。
她喜歡藝術,喜歡繪畫和星空。她是很清高的一個人,厭惡這種腌臜事。他也能理解。
班長白天在學校,晚上要打工,不可能時時刻刻看著母親,最后只好眼不見為凈。
晚上下班回家,發現母親領來的人還在,他便躲在他父親的工作室,也就是空地上另蓋的小房子里。
等人走了他再回去,而后照常照顧母親,照常刻苦學習,照常打工,權當什麼也沒有發生,大家一起稀里糊涂過日子。
原本一個好好的三口之家,最終無論是死人,還是活人,一概被死氣所掩埋。
班長一直苦苦支撐著。他性格堅韌,心理承受能力也強大。
而我們三人組的關系,是基本破裂了,最終只剩我和馮若初兩人。我一直想修復我們的關系,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直到某一天,我看見我那在外做生意的父親,難得回一趟家,回的卻不是自己家,而是摟著那街口女人的腰,進了班長的家。
這時我終于意識到,我與班長那短暫的友情,已如煙霧消散空中,再也回不去了。我不可能放棄我父親,我只會站在我母親這一邊。
我甚至應該生恨,不是嗎?
1992 年,高考。我發揮得很好,班長卻榜上無名。
但我無暇管太多,我已經很久不和他說話了。
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天,我很高興,騎上自行車沖去馮若初家。
我心跳如雷,對馮若初說:「和我一起出去看星星,好嗎?」
她說:「好。」
我們攜手離開這里,去往同一個城市上大學,對老家并無一絲留戀。
在外面,也聽說了老家的消息。聽說班長的母親也跳進那條河死了,聽說班長失蹤了。他們一家就此銷聲匿跡,這確實令人嘆惋,但也不是我能操心的事。
因為我早已決定,永遠不回去了。那個陰云密布的小鎮,實在讓人瘆得慌。我們考上了大學,兩家也就搬到了城里。
我和馮若初,高中畢業便在一起,一同上大學,一同升學讀研,在我父親的支持下,又一同出國留學。
我們在國外結婚、工作,家庭和事業蒸蒸日上。
她成了知名畫家,我成了企業高管。直到前幾年,我們才回國繼續發展事業。
自從高中畢業離開小鎮,我們的人生一路順風順水。
可如今我們年逾四十,婚姻卻出現了裂痕。
近幾年由于工作壓力太大,我患上了躁郁癥,和妻子的溝通也出現了問題。但我始終是深愛著她的。
前段時間,我連著加了三天的班。馮若初卻趁著這三天,獨自一人回了老家。我回家時,正撞上她回來。
當時我很生氣,質問她為什麼要回去,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
她說什麼人都沒見,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回鄉祭祖去了。
我便不再多問。
可是自從回了一趟老家,她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成日精神恍惚。我工作很忙,也對她疏于關心,現在想來實在懊悔。
前天晚上,我服了安眠藥,艱難入睡。
半夢半醒間,聽到馮若初在我耳邊,啜泣著喊我的名字:「青山,青山,救救我……」
恍惚間,看見妻子哭泣的臉。但我陷在夢魘里,醒不過來。
早上起來,妻子就失蹤了,帶走了簡單的行李。
我急壞了,靠著藥物勉強冷靜下來。我不動聲色地聯系她的工作單位,聯系她的父母朋友,聯系所有與她有交集的人,都沒有下落。
以我近期的精神狀態,如果報警,警察多半會認為我賊喊捉賊。一般此類案件,首要懷疑對象也是枕邊人。我不想浪費時間。
我翻找馮若初的書桌尋找線索,最終找到了一張「金色年華」夜總會定制的紙巾,上面印著地址,地點正在老家。
她是清高的藝術家,從來厭惡這種場合。
那次擅自回去不說,還去了夜總會,這本身就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