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場出逃中,張愛玲與繼母孫用蕃的關系,也徹底毀掉了。
準確來說,是那場爭執下的一個巴掌,徹底毀掉了張愛玲對繼母的最后好感。
即便孫用蕃曾竭盡全力希望得到她的接納,也用盡方式彌補她從四歲便缺失的母愛…
可繼母就是繼母,哪有什麼心甘情愿為自己好…這是張愛玲最固執的認知。
從此這一生,她把所有善意都曲解成惡毒和殘忍,在涼薄和尖刻的書寫中,消磨著世上最后的溫情和仁慈。
—— ③ ——
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張愛玲從此離開那個古老的宅院,輾轉于陌生的美國和香港間。
之后十六年,是數不盡的戰亂、饑荒、天災…繼母孫用蕃與張廷重蝸居在十四平方米的小屋,相伴皓首。
而遠方的張愛玲,則成為家喻戶曉的女作家;凡是有關她的文章,孫用蕃總會買來去讀。
這些年她始終默默關注著張愛玲的生活,看她淋漓盡致地控訴那記響亮的耳光和她父親的毒打軟禁,看她輕而易舉把自己描述成十惡不赦的繼母,看她以涼薄犀利的文字,陳述內心的委屈和擰巴…
張愛玲的走紅,也讓孫用蕃為世人知曉;與張愛玲風光無限的作家身份不同,曾經的孫七小姐,成為了被人詬病的民國惡毒繼母。
那些年,她從來沒為自己辯解過什麼,只是如年輕時候般,細心照顧著身體不好的張廷重,而后又在張廷重病逝后,為他操辦了簡單卻體面的喪事。
她的朋友、邵洵美的太太盛佩玉,去看過住在十四平方米小屋的她;盛佩玉回來后沒有多話,只是說:“她一直照料著張愛玲的父親,替他送終,這已經足夠。”
字里行間,盡是懂得的悲憫。
而張愛玲,似乎擰巴了一生。
幼年沉重的心理創傷,使她在潛意識中產生兇曠的敵對情緒,以及透明強韌的情感隔離。
不管對人對物,她始終抱有懷疑的態度;甚至對于親弟弟張子靜,也是出奇的冷漠。
張子靜是張愛玲的胞弟,繼母嫁進來時,張子靜更年幼些,加上性情和順,與繼母關系比較和諧;但這樣的張子靜,卻讓張愛玲生出恨鐵不成鋼的厭憎來。
可她不知的是:弟弟也需要愛呀,也需要溫暖!
黃逸梵離開的時候,張子靜還年幼,因為資歷平庸,也沒有被母親重視過;后來長大些,他也曾拎著一雙破舊的籃球鞋去生母那里居住,卻被斷然拒絕。
在沒有愛的成長環境中,是繼母孫用蕃給了他一個溫暖的家。
父親的不作為,讓張子靜一直沒有機會成家;僅有的一次結婚機會,女方要一塊價值120元的上海手表,張子靜拿不出這筆錢,父親張廷重也嫌貴,合計后,家里便放棄了他的婚姻。
張子靜一生窮困潦倒,曾向遠在美國的張愛玲求助,可換來的卻是拒絕;張愛玲臨終前,卻將30萬美元的遺產和版權,留給了朋友宋淇夫婦。
很多人無法理解,但我想:這是她徹底逃離原生家庭的選擇吧!
晚年時期的孫用蕃,也回應過張愛玲給予的“惡毒繼母”標簽。
她說:“張愛玲成了著名作家,如果是受我的刺激,那倒也不是壞事。惡聲罵名沖我而來,我八十多歲的人了,只要我無愧于心,外界的惡名我愿認了,一切都無所謂的。”
她的一生,似乎從那年17歲的不顧一切起,便被困住了。
生于鐘鳴鼎盛之家,卻成為飽受爭議的繼母,在對自我地位的捍衛中,始終得不到認可和接納…這坎坷艱難的命運里,盡是舊式女子的隱痛難言。
漫長的生活中,每個人都背負著自己的恐懼和遺憾,尋找著生命中的踏實和圓滿;別人的評價也好,自己的擔當也好,形形色色的人生中,有人被囚困,有人卻釋然。
解不開的誤會,澄不清的委屈,剪不斷的牽絆…種種情感匯聚在一起,成為真實的人生。
而真實的人生總是這樣:辛酸悲歡、失意悵然…改變不了的,便該學著接納和釋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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