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來了新的阿姨,做飯的只管做飯,打掃衛生的只管打掃衛生。家里一下多了幾個生人,但有傅聞遠在,云溪倒也沒覺得有什麼,可等坐到飯桌邊了,拿起筷子的一瞬間,心酸才洶涌淹上心頭,眼淚猝不及防就砸了下來。
他同傅聞遠也許可以做成彼此的愛人,但從此以后,恐怕不再會有人亦兒亦孫、亦朋亦友地待他。
傅聞遠默默坐在一邊,等他啜泣漸止,才開口問:“醫生說什麼?”
云溪抹掉眼淚:“不興再哭鼻子的。”
“嗯。”傅聞遠指指他面前滿滿的一碗飯,“吃一半。”
傅聞遠這樣淡淡的語氣和神情才把云溪的傷心壓住些,等吃完飯,兩個人從后院出去遛彎,主要是傅聞遠遛云溪,云溪遛狗。
這一片住的大多是退休老干部,因此房子都有些年頭了,最高的只有寥寥幾棟三層小樓,一眼望出去視野開闊,干枯草木在干燥的寒風里搖擺,狗在繩子長度的距離里跑出去又折回來,樂此不疲,云溪的手被傅聞遠握著揣在大衣兜里,天是晴的,原本這樣走一走,深呼吸幾次,身體和精神都會放松很多。
“我在想。”云溪卻突然說,“我想,有一天,我會死……”
他沒接下去,傅聞遠也沒立刻回應。過了好一會兒,傅聞遠才說:“所以呢?每個人都會死,我也會。”
云溪說:“但我可能會早很多,也許下個月,或者明年……”
“胡說什麼?”傅聞遠嚴厲道,“你才幾歲?”
如果傅聞遠表現得冷靜理智,云溪不會難受,反而他露出這樣難以接受不肯討論的一面,云溪才感覺到一陣陣尖銳的痛。
他們面對面停了下來,云溪的手還在傅聞遠兜里,狗在腳邊打轉。
“其實我這幾天都在想這個……為什麼以前不想呢?”云溪眼睛紅了,被圍巾遮住一半,只露出那雙濕漉漉的眸子,哭起來也好看,招人心疼,“如果我不爭氣,活不了那麼久,剩下先生一個人怎麼辦?”
“總是生病,像那天晚上睡著就暈過去,如果還有一次呢?我想我總會死的,本來沒什麼關系,但到時候只剩下先生一個人怎麼辦?”
“那你就努力爭點氣。”傅聞遠拉起圍巾把他臉全遮住了,然后才按著后腦勺把他抱在懷里,低道:“別哭,外面風大,我們先回去。”
回到臥室,傅聞遠幫他把羽絨服和圍巾帽子都脫掉掛好——以前這些都是阿姨為他們兩個做,云溪就自己過去坐在了傅聞遠腿上,兩只胳膊圈著傅聞遠脖子,紅著眼睛把頭靠在他肩膀上。
“你就是被阿姨的事嚇壞了。”傅聞遠語調溫和許多,安慰著云溪,“但你們情況不一樣,連醫生都說,你好好注意的話不會有大事兒,是不是?”
“我不知道……”
“胡說。”
“可是我很怕,傅聞遠我好怕死……”云溪抱緊他,用手握著眼睛,又把手背貼在了他脖子上,哽咽著說。
“不怕,有我。”
“先生會一直在嗎?”
“會的。”
云溪“嗯”了聲,又問:“真的嗎?”
傅聞遠道:“真的。”
兩人抱在一起喃喃絮語,分外纏綿親昵。在醫院的時候云溪一直沒哭過,回家倒開始哭哭啼啼了。晚飯時一次,睡前還來一次。
不過哭一哭也不算什麼壞事,起碼不用再憋在心里。傅聞遠把他更緊地摟住,拿側臉磨蹭他的耳朵:“凈撒嬌,嗯?”
壞情緒發泄出來,云溪精神慢慢好了一些,軟綿綿地挨著傅聞遠,過了會兒,小聲說:“就撒嬌。
”他轉過臉親親傅聞遠,“喜歡先生……”
“不是說死啊活的時候了。”傅聞遠喜歡他這樣子,別扭的時候也奶氣乖巧,卻仍不理會這討好,涼涼看他一眼。
“對不起先生。”云溪還在央他,“別生我的氣,好不好?”
那雙小鹿似的圓眼睛怯怯地看著人,誰又能真得生的起氣呢。
兩人一起洗澡,都安安分分,誰都沒招惹誰,只有最后洗完了,云溪仰著臉讓傅聞遠拿浴巾把他擦干包住。
在安靜的室內相擁,過了會兒,傅聞遠微微前傾,同云溪碰著額頭,深邃的眼眸看住他,低低叫了聲:“云溪。”
他用大拇指的指腹輕輕摩挲云溪嘴唇,從唇角勾勒到唇珠,再劃回去,來回往復:“寶貝兒……”
那三個字略微低沉、音調平平,但云溪卻仍顫了一下。
云溪沒來由地探察到三個字后面的情意,來自傅聞遠,也許擺出來看只算涓涓細流,但云溪明白,對傅聞遠來說,那已經是他能在感情上給出最大的驚濤駭浪。
如果云溪愛他,就會愛他不茍言笑的臉,會愛他短暫也沉默的陪伴。愛他緩流下的湍急,愛他平淡中的熱烈,愛他難尋的盛大情意。
云溪恰好非常愛他。
“嗯?”云溪音調不穩地應了聲。
可傅聞遠不著急,是云溪比較急,他抬頭看傅聞遠,急切地想要從那張臉上看出些什麼來:“干什麼?”
半晌,傅聞遠才從個什麼東西,吊在手指上給云溪看,是一條項鏈。
細細的銀鏈子上串了個吊墜,云溪湊近了,看出是個骨頭的樣子,也是銀質。
他接過來:“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