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坐在另一張床上,雙腳碰不到地面,自由地蕩著腿。
晏清看他可愛,問:“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叫貝貝。”孩子答道。
“外面的是你的爸爸嗎?”
“是。”
晏清吃起了面包,從抽屜里拿出一袋桂花糕,遞給了貝貝:“這個是特產,你嘗一嘗。”
“爸爸不讓我吃,”貝貝沒有去接,“他說我吃多了會長蛀牙。”
“沒關系,你就嘗一塊兒,”晏清又往前遞了點,“醫生也不讓我多吃糖,我這也是悄悄買的,咱倆偷偷吃,別讓人發現了。”
聽到這話,貝貝側頭看了眼外面的父親,瞧見沒被盯著后,放下戒心,伸手拿了一塊兒。
晏清也拿了一塊兒。
桂花糕入口即化,甜度正好,兩個人邊吃邊笑,晏清說:“怎麼樣,好吃吧?”
貝貝“嗯”了一聲:“謝謝晏清哥哥。”
晏清一愣:“你怎麼知道我叫什麼的?”
貝貝回:“外面的門上寫了病人的名字。”
走廊又傳來腳步聲,門外的男人電話沒打完便掛了,他和溫怡一起攙著老人進屋,扶到了床上。
男人蹲下,說:“媽,我這幾天忙,沒顧得上過來,你身體怎麼樣了?”
他說得慢,聲音也大,生怕聾啞的奶奶聽不見。
奶奶瘦骨嶙峋,無精打采。
溫怡擦了把頭上的汗,一眼就看見了桌子上的桂花糕。
晏清注意到她的目光,以最快的速度將糕點塞入抽屜。
溫怡大步走來,手一指晏清的額頭:“晏清!醫生不是說了不讓你吃甜的嗎?你知不知道提精白糖會致癌催化啊,對你的免疫系統有害無利!”
被抓了個現行,晏清無話可說。
“你要誠心氣死我,”溫怡氣得眉頭緊皺,“把桂花糕拿出來!”
場面有點尷尬,晏清猶猶豫豫。
就在這時,貝貝突然說:“護士姐姐,那個桂花糕是我買的。”
這話讓屋內人皆是一怔。
貝貝又說:“是我看晏清哥哥想吃,才拿給他的。”
溫怡收回怒意,白了晏清一眼:“這樣啊,我還以為是哪個饞貓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了。”
晏清干笑兩聲。
溫怡俯下身,摸了摸貝貝的頭:“以后甜的東西可不能拿給奶奶和哥哥吃,知道了嗎?”
“知道了。”貝貝說。
溫怡走后,晏清松了口氣。
他看向眼前的孩子,說:“貝貝,今天多虧你了。”
貝貝直搖頭:“沒事,沒事。”
男人沒有理會兩個孩子之間的事,眼里似乎只有他的母親,一會兒揉揉肩,一會兒捶捶腿。
這和留給晏清的印象不同,他以為男人是個不孝順的兒子。
化療做得痛苦,老人在床上躺了多久,男人就在一旁坐了多久。
貝貝要麼和晏清聊天玩耍,要麼安靜地看晏清畫畫。
奶奶清醒后,滿眼笑意地看著男人和貝貝,緊緊握著兩人的手,不肯松開。
可團聚不過一瞬,臨近傍晚的時候,男人還是要帶貝貝回去,說貝貝明天要上課,他得趕回去上夜班。
他說家里的貸款就快還清了。
他讓老人好好休息。
他還發誓說等過兩天公交公司不忙的時候一定再過來。
長廊上,晏清看見男人離開時擦了把淚。
屋內又剩下了熟悉的兩人。
入夜,奶奶因化療的副作用而身子難受,晏清捏著她的胳膊,幫她舒緩疼痛。
沒過多久,疼痛消退,晏清手都要酸掉了。
“奶奶,好些了嗎?”
奶奶在他的掌心緩緩寫道:“好多了。
”
“那就好,那就好。”
奶奶無力地抬手,擦去了晏清鼻梁的汗滴。
她告訴晏清,說他是個好孩子,可以活到九十九。
晏清笑著說奶奶也可以。
腫瘤科室里的人仿佛都不愛說話,一是沒興趣,二是沒力氣。
有的病房里寂靜無聲,有的陣陣嘆息,有的哀痛吟吟,也有的哭天愴地。
隔壁的病房有人走了,晏清看見了被推出去的擔架,和一層蒙著身體的白布。
溫怡路過時把門關上了,她不想讓晏清看到。
晏清睡覺時總會開著一盞小燈,他心里是害怕夜晚的,因為大多數死亡好像都是在此時降臨的,前一天下午還能走路吃東西的人,睡了一覺后就走了。
尤其是聽到半夜走廊上急促的腳步聲時,晏清就明白,又有人要解脫了。
死亡在這里不是什麼稀奇新鮮的事,每一天清晨,都會有老的病人抬出去,新的病人住進來。
死神早已在走廊徘徊多時,一雙血眼凝望每一間病房,像擲骰子般肆意闖入,隨便選一個“幸運兒”后,再殘忍收割。
窗外的街道上車水馬龍,晏清很羨慕那里的人,他們可以自由自在,不用受到束縛與枷鎖。
他兩眼放著光,突然問了一句:“奶奶,您還有沒有什麼未了的心愿?”
奶奶聞聲側頭,端詳窗戶里晏清的倒影,搖了搖頭。
晏清從枕頭下拿出了項戎給的愿望本,翻開了嶄新的一頁。
他按下圓珠筆的開關,清脆的聲音響遍屋內。
晏清低聲開口,他知道奶奶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但我有個愿望要幫您實現。”
第6章 大橋
晏清輸完液,掐著時間沖出了醫院。
晚風從江面吹來,心曠神怡。
他一路快走,上次見面就遲到了十分鐘,這次他一定要早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