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走了……
好刺耳的兩個字。
有一瞬間,項戎好像失聰一樣,胸口一疼,講不出話。
假的,都是假的。
晏清昨晚明明說要等自己回家的。
今天是三個月假期的第一天,晏清怎麼會走呢?
溫怡走下臺階,側頭擦了下眼淚:“你昨晚去哪兒了?”
這個問題項戎也想問問自己。
眼里開始模糊,他雖站得挺拔,卻始終低著腦袋,像個認錯的孩子。
溫怡看他一身泥濘的救援服,早就知道他去抗洪了。
“江策都告訴我了,說李承喊你們一起去搶險救人了,”溫怡說,“我只是不明白,你昨晚為什麼不選擇留下來?”
是啊,為什麼不留下來……
項戎在心中一聲聲地叩問自己,淚水凝成了一條線。
“是晏清讓你走的吧,”溫怡一猜就猜到了,“項戎,你知道嗎?我在腫瘤科當護士這麼多年,見過太多生離死別了,沒有一個病人在去世時是堅強的,他們十分無助,十分渴望親朋好友能陪在身邊。噓寒問暖雖然減輕不了生理上的痛苦,但至少可以撫慰脆弱的心。”
說著,溫怡再一次紅了眼眶:“晏清向來不坦誠,總愛替人考慮,因此老說反話,他只是不想讓你兩難,所以才讓你走,可你難道不清楚嗎?外面風雨大作,他還惡病纏身,在你猶豫的那一刻,晏清他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留下。”
項戎的心臟仿佛經歷了一場大地震,千瘡百孔。
他沒有回應,想起昨晚轉身離開時,那只在雨中突然勾住自己的手。
晏清只是嘴上讓自己離開,可他所有的動作都在挽留。
自己卻走得義無反顧,走得毅然決然。
一把撲不滅的火在心中燃燒,燒得肺腑衰竭。
原來自己已經錯過了和晏清的最后一面。
又或者說,自己已經見到了最后一面,在漆黑的巷子口,那棵桂花樹下。
只是那一刻,他不知道罷了。
項戎慢慢張口,唇齒都在發顫。
“晏清昨晚明明說……他說那些災民更需要我……所以我才……”
“我知道你的責任重大,時間不容你做決定,”溫怡嘆了口氣,“但你沒分清楚,災民們需要的人是鹿城消防,而晏清需要的人是你,是項戎。”
翻涌的悔意如潮水襲來,項戎再也控制不住了。
一向理性的他悵然失措,即使沒有風,身體也在劇烈晃動。
溫怡不想再解釋了,從口袋里掏出一部電話:“這是晏清的手機,他怕打擾你工作,于是把想說的話都發在了他自己的對話框里,你自己聽聽吧。”
說完,院子內的醫生抬起擔架,項戎欲沖上前:“讓我再看看他最后一眼。”
溫怡將其攔住:“項戎!晏清身上都是血,別看了!”
“讓我再看看他最后一眼!”
項戎一把握住白布,卻沒有猛地掀開。
他輕柔地往下一拉,露出了那張被溫怡擦凈后,潔白無暇的面容。
晏清安靜地躺在那里,臉上仍掛著淡淡的笑容,正如在五里長街上,項戎初見晏清時,那日恰逢三月的似海春意。
淚水不斷,但項戎卻滿足一笑,他被洪水泡發的手輕輕碰了下晏清的側臉,冰得手痛。
“小懶貓,你平時最愛睡覺了,”項戎控制著聲音不發抖,“安心睡吧,這回沒有人能吵醒你了。”
擔架再次被抬起,搬進了救護車中。
項戎站在原地,一眼便瞧見了屋檐下發干的血跡。
那里寫有八個小字,娟秀又清麗。
海‘晏’河‘清’,欣欣‘項戎’。
他緊咬牙關,快要磨出了血。
低沉的哭腔盡是憋屈,像從嗓子里擠出一樣。
手機沒有密碼,他將聽筒對準耳朵,把長短不一的每句語音都反復聽了兩遍,每一句都痛得撕心裂肺。
尤其是最后一句。
“我愛你,請你忘了我。”
他踉蹌兩步,隨即跪倒在地,崩潰大喊。
醫院那日,晏清要他記住自己,而現在,晏清又讓他忘掉。
怎麼忘掉……
項戎捂著心口,聲嘶力竭。
手機上的彈窗新聞告知鹿城的每一寸土地,人民戰勝了自然災害,所有市民歡天喜地,幾欲敲鑼打鼓,只有這一方院中,傳出悲天慟地的哭喊。
又有誰會知道,這場洪災并非無人傷亡。
文成路本不是受災現場,可的確有人死在了洪水之中。
向陽花凋謝了,于黎明到來之前。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死后就能抵達星辰之上,而離開人世不過就是踏上了走向星辰的路。出自《至愛梵高星空之謎》,侵刪。
第32章 遺物
晏清死時,只有十八歲。
按照他的遺愿,死后他捐獻了一對眼角膜。
一個因高燒而失明的六歲孩子因此重獲光明。
葬禮就辦在了文成老宅的后花園,那樣活生生的一個人,那麼愛笑,跑跑跳跳,被火化成了灰燼,禁錮于一個小盒子里,葬在了早就挖好的土坑中。
隨著一起埋下的,還有晏清生前放入的葵花籽。
墓碑的背面刻有幾個大字,那是晏清準備好的墓志銘。
——人生很好,下次再來。
他以前就是這樣樂觀,哪怕不曾嘗過一點甜味兒,也絕不提苦字。
在這一行的右下角,還有一句調皮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