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可以去找梵高學畫畫了。”
只是看著這句話,都能想象到晏清的聲音。
來的賓客很少,只有消防站里幾個眼熟晏清的人,加起來總共不超過十個。
也有附近的鄰居來瞧熱鬧,以屋子主人的逝去為談資,與路人分享消息。
“聽說了嗎?那個父母不要的小男娃,昨晚說沒就沒了。”
“哎喲可憐啊,長得多好看啊,該上大學了吧,年紀輕輕咋就走了?”
現場唯一大哭的人只有溫怡,她哭到站不起身,扶著江策幾乎癱倒在地。
“晏清是我的病人,他是我的病人啊,我明明說好要來看他的,是我沒照顧好他……”
在場的人有嘆氣的,也有惋惜的,但沒有失控的。
項戎呆站在墓前,一言不發。
所有人都想安慰他,可他無動于衷,臉上毫無表情,不哭也不笑,誰說話也不搭理。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他就像個假人,眼睛很久才眨一次。
情緒的終點不是難以控制的歇斯底里,亦不是凄入肝脾的呼天搶地。
是沉默,心如死灰的沉默。
葬禮一上午就匆匆結束了,好像沒什麼人在意這場白事,除了溫怡,除了江策。
除了項戎。
溫怡哭了許久,慢慢恢復了力氣,她攙著江策,來到項戎面前,擤了擤鼻子。
“項戎,你知道嗎?其實我當時勸過晏清,想讓他做截肢手術,這樣還能多活一會兒,可他給我的理由是他想完完整整地走。”
她看著項戎那張冷漠的臉,啞著嗓子說:“晏清根本不是這麼想的,要不然他也不會捐獻眼角膜,有一次你在消防站值班時,我打電話詢問他病情,他告訴我,說他如果截了肢,就沒辦法給你畫畫了,他還說他想再多抱一抱你,沒了右臂,就再也抱不了了。
”
項戎冷淡如初,只是這一回,他閉上了眼睛。
涼風泣血,方圓幾里的花無一盛開。
溫怡知道他心如刀絞,輕聲道:“你也別太難過,晏清能活到現在,你應該為他感到慶幸,骨癌的病痛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可晏清硬是挺過了好幾輪病發,就在他出院前,醫院還給他下達過病危通知。我不知道為什麼,他都這麼痛苦了,卻還如此眷戀人間不肯撒手。”
風吹得溫怡咳嗽兩聲,她捏了捏哭痛的嗓子,起身向屋里走去,恰好與項戎擦肩而過。
“我后知后覺,是你的出現讓晏清有了盼頭,”溫怡邊走邊說,“他被醫生判定于四月死亡,見了你后,他撐到了六月。”
話音一落,門便輕輕關上了,江策拍了拍項戎的后背,嘆了聲氣,也隨著溫怡進屋了。
花園內,項戎站在原地,慢慢睜開酸澀的雙眼,世界一片模糊。
眼前的景象隨著兩行淚水的滑落再度清晰。
他站了很久,所有人都離開了,他還在原地站著。
墓碑沒有照片,可項戎記得一切,那雙瞳孔的深淺,嘴角微笑的弧度,十指相扣時掌心的溫存,仿佛都刻在了項戎的心頭。
晏清在自己最低迷時出現,又在自己最熾烈時消亡。
晏清的遺物很少,無非就是這個30平的房子,項戎獨自把屋子又打掃了一遍。
桌上的火鍋,床頭的藥片,一切如舊。
仿佛屋子的主人只是暫時出門去買桂花糕,很快就會回來了。
除了屋內,還有院外。
項戎掃凈臺階,專門把墓碑旁的雜草剔除。
打掃完畢后,煥然一新。
他目光四處搜羅,不想放過任何一個死角,晏清生前就愛干凈,走也得干凈地走。
鐵門外的信箱還未擦拭。
那晚月黑風高,他為了獲得晏清的原諒,專門把小貓和小狗的玩偶放在了信箱上,想要以此來吸引晏清的注意力。
此刻,信箱就安靜地佇立在花園外。
項戎走過去,用抹布拂去上面的灰塵,打開箱門,里面竟放有一封信。
信封是大紅色,看著就喜慶,送信日期是今天,看來郵差剛送達沒多久。
打開才發現,這不是一封常規的信,而是一封錄取通知書。
寄信人是江州大學美術學院,晏清最想去的大學。
“晏清同學您好,恭喜您被我校美術學專業錄取,請按照入學須知要求,持本通知書于九月來學校報到。”
短短四句話,項戎卻呆住了。
握著錄取通知書的手微微發顫,心里有講不出的酸楚。
太晚了,來得太晚了。
項戎仰頭,把通知書朝天打開,天色晴朗,萬里無云,看不到一顆星星。
“晏清,看到了嗎?”他聲音發澀,有些哽咽,“你的愿望實現了。”
他舉了很久,哪怕胳膊發酸,他也沒有放下。
收回這封通知書,又解下房梁上的晴天娃娃,再撿起地上小貓和小狗的玩偶,項戎把它們一并放進儲物盒里。
這儲物盒是要帶回消防站的,項戎決意把這些東西珍藏起來。
他還放了一些其它的物品,例如初見晏清時的那件黃毛衣,還有趕海撿來的海螺。他想多帶一點,可晏清留存的東西太少了。
突然,他在晏清的帆布袋里找到了一個記事本。
許是回南天雨水太多,本子頁發了軟,但它被保管得很好,依舊嶄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