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顧及到曾經的老皇的安危,只是不動聲色地口耳相傳。趙多福得知這闋詞時,蒼白的臉孔,深陷的眼窩,都被那揮之不去的悲愁填滿了。
五月一日,趙多富和趙構的母親韋修容、純福帝姬趙金鈴等人,先于趙佶到達海云寺。在這靜幽的佛國,所有人都不自覺變得安靜虔誠起來。連押送她們的珍珠大王完顏設也馬都凈手焚香。
趙多富也焚香禱祝,希望父皇及兄弟姊妹都能安全,更希望,有朝一日,她能逃出金人的羈絆,回到大宋,再看一看那曾經不見得多麼熱愛,而今卻無比熱愛的大好山河。
金人和宋人語言不通,需要精通兩國語言的人,從中翻譯才行。當時,有一個叫王成棣的譯官,就是專門為完顏設也馬翻譯,并替他轉達命令的。越來越逼近金人的都城,趙多富就越來越戀戀于故國,她趁機請求王成棣寫書信給尚在故國負隅抗爭的康王趙構和重臣,希望他們能扭轉乾坤,并設法營救她們。
雖然這是沒有希望的希望,但總比徹底絕望要好。她要活,她要活著回到大宋。然而,完顏設也馬很快就發現了這件事。不過,他并沒責罰趙多富,只是獰厲地嘲笑她太不自量力,要她盡管寫,盡管送,她是逃不掉的。趙多富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淚珠無聲地掉在地上,碎裂而無痕。
五月二十三日,金國的都城上京在望。趙多富一下子覺得什麼都完了,她像一條失水的魚兒,連最后的掙扎都要放棄了。她和她的親人們,不久之后,就會像強盜劫來的金銀珠寶一樣,分配給一個又一個喪盡天良的盜匪。
在她看來,這里并不是什麼都城,不過是匪幫的巢穴。
想到這里,她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她再一次為妹妹趙金兒的早逝感到“慶幸”,到底,她不用被丟進永不超生的泥潭里了。那天夜里,趙多富在帳篷里整整流了一宿的淚。天就要亮了,強盜的瓜分,就要開始了,她不自禁地閉上眼睛,伸長頸項,做出待死的姿勢。
06
金朝天會五年,六月七日,珍珠大王完顏設也馬帶領趙多富、韋修容等人,在上京干元殿覲見金國皇帝完顏吳乞買。在趙多富看來,這個朝堂并不大,但是充滿了威嚴,有著強烈的壓迫感。
她們被要求用右膝下跪,左膝著地,與此同時,要拱手搖動肘部,連續三次叩拜。趙多富打量著高高在上的金主,還有他身邊在座的妃嬪們,只覺自己已是奴才之身,在向賊人俯首稱臣,埋藏在心中的國仇家恨,更加翻騰得厲害。
所有和她一樣跪拜的大宋帝姬及后妃們,無不保持緘默,像一片死了的海,但越是這樣,趙多富越感到她們心中不可言說的痛楚和羞恥。
金主為了顯示出寬厚的勝利者的姿態,表面上對這些跪拜于地的大宋女俘們說了一些冠冕堂皇優待她們的話,這種假象,讓滿懷忐忑驚悸的女俘們暫時安定下來。她們當然知道,賊人是不會輕易放過她們的,可她們,確實需要這謊言帶來的片刻安撫。
覲見之后,女俘們還要向完顏吳乞買行謝恩禮,趙多富覺得自己連木偶都不如。雖然當下沒有言明如何處置趙多富等人,但她一口氣都沒松,因為她們要禁足浣衣院,據說,那里是專供金人宗室挑選女奴,也是被罰宮女服役的地方。
那里是一個砧板,她的命運等待著被宰割。
浣衣院比大宋的冷宮不知要破敗齷齪多少倍。這里除了看押的金兵是男的,其余都是衣著襤褸、臉容憔悴的女子。趙多富和韋修容,以及趙構的妻子邢秉懿、側室姜醉媚和田春羅,還有他的女兒趙神佑都被關押在浣衣院。
她們擠擠挨挨住在一起。原來在宮中時,她們就常相往來,現在,在這荒蠻凄涼之所,她們的感情更深厚了。她們也只有彼此了。那一點點的陪伴,算是最大的暖意了。
從此,她們每天都天還沒亮,就被叫醒,開始一天負荷沉重的勞役,很晚才可以洗漱睡覺。她們穿著最破舊的制衣,卸掉所有的簪環,頭發只簡單地綰住。一件事做完,接著做另外一件事,周而復始,沒有停歇,而且,整個過程都要受到金兵的監視和責罵,甚至不堪的欺侮。
趙多富覺得,連普通的村婦也比她們干凈整潔。然而,無休無止的勞役,很快就使她們忘記了這些。只要把活兒干完,早點躺在氈席上好好睡一覺,就是上天的恩賜了。
夜深人靜了,趙多富總是睡得最晚,其他人都在她身邊躺著,喘著氣,沉入夢中,她轉過身去,透過高高的窗子些微的縫隙,看著天上的如水的星光,會想到父皇和姊姊,不知道他們現在到了哪里,怎麼樣了。
當然,想得更多的,還是宮中的舊事。尤其是那一年,他們出宮到天街賞燈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