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擋風玻璃和引擎蓋上落了不少樹葉。
往常,陸偃會趕在學生們做早操以前去操場跑兩圈。現在他只能坐在車里發呆。
慢慢地,陸偃稍微清醒了些。他打了個哈欠,摸出口袋里的眼鏡戴上,下了車。
二樓的那扇窗戶內垂著窗簾,看不見一絲縫隙。
陸偃望著那扇窗,仍能想起季子游因為賭氣,特意打開臺燈的模樣。他失笑,不可否認現在回想起來,那個樣子的季子游怪可愛的,像小孩子一樣。然而這樣的想法萌生在陸偃的腦海中,又令他不由自主地變得疲憊。
季子游的爭強好勝或委屈可憐,無論他是不是只表現在陸偃的面前,陸偃都免不了神傷。
往學校食堂走的路上,陸偃見到不少趕在早操前買早餐的學生。
明明他們的人生還沒有真正開始起步,還有大把的時間留給他們,可他們的腳步卻非常匆忙。陸偃時常感覺時間對自己來說,和這些孩子不大一樣。
他早就沒了什麼理想或追求,盡管的確有想要達成的目標,但他總是不急不慢。不是因為他還有充裕的時間,而是因為對于僅有的一個目標來說,他的余生已經綽綽有余了。
在陸偃看來,季子游像這些孩子們多一些。
真奇怪,年輕人明明有那麼多的時間可以好好忖度和思考,偏偏卻最是急于求成。
陸偃想:自己或許應該離季子游這個年輕人遠一些,讓他去別的地方展示自己的優越感,滿足自己的好勝心。可季子游在他這里遭到挫敗,又讓陸偃產生莫名其妙的內疚感。
那個夢可能是真的,他被拆解和重組,在他想醒又不能醒來的時候。
季子游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躺在床上以后,他始終閉著眼睛,可周圍陌生的一切都籠罩著他。他的大腦中不斷閃過各種各樣的畫面,亂七八糟,使他不得安寧。
他幾度想睜開眼看看幾點鐘了,又擔心睜眼后連僅有的困倦也消失,所以只得緊緊地閉眼。
已經工作了一整天,又熬了大半夜。季子游心想休息的這兩天,第一天算是完全作廢了。
睡眠太淺,淺得敲門聲響起的時候,他一度意識不到自己應該醒過來。
他完全不想起床開門。這是陸偃的宿舍,現在陸偃不在,門外的人要是看見應門的是不認識的陌生男人,指不定會惹出什麼麻煩。
或許……給陸偃惹些麻煩,反而更有意思?
季子游翻了個身,睜開眼睛,聽見停了一會兒的敲門聲又響起來了。他聽了片刻,猛地意識到那是木門的敲門聲,立刻從床上爬起來,趿著酒店的輕便拖鞋往外走。
當季子游來到門口,敲門聲又停了。
他遲疑了一下,打開門,果然看見陸偃站在門外。
陸偃的手里拎著一個食品袋,里面裝著熱乎乎的包子和豆漿,水蒸氣在食品袋里膨脹。看見陸偃憔悴的面容,季子游不禁愣了一愣。
以往季子游每次見到陸偃,后者的精神狀態都挺好,所以至少在表面看起來,陸偃比他的實際年齡要年輕很多。但熬夜過后,歲月似乎就找上門來,陸偃蒼白的臉上泛著若有似乎的青,黑眼圈尤為嚴重,連淚溝也清清楚楚地顯現在眼鏡的背后。
眼前的這個男人已經四十多歲了。季子游在清晨看見他的第一眼,腦海中出現了這句話。他覺得半夜里為了吸引這個男人的注意而特意打開臺燈的自己搞笑到不行。
那時多半是被雨淋得腦袋出問題了。
季子游問:“什麼事?”
陸偃看得出來季子游同樣睡得不好,有些后悔剛剛敲門。可能他直接開門,悄悄入內,不打擾季子游會更好。不過假如那樣,陸偃懷疑又丟了某種分寸。
“我等會兒去上課,要拿點東西。”陸偃對著他毫無血色的臉,說。
不愧是常年站在講臺上的人,就算整夜沒怎麼睡,中氣還算是足的。而且,或許正因為他熬了夜,杏一樣的雙眼像是往眼眶里陷了些,變得深邃不少,還透著清亮。
隔著眼鏡,季子游被這雙眼看得心突了一下。反復跌宕的心情反而令季子游疲憊,他無精打采地點頭,一句話也不說,轉身往里走。
季子游身上穿的睡衣是真絲材質的,仿佛輕薄地籠在他的皮膚上,明顯地勾勒出肩背的精瘦和臀部的飽滿。
他的步伐輕飄飄的,和他說話的聲音一樣有氣無力。他的背影落在陸偃的眼眸里,倒是沒有了之前的盛氣凌人。
陸偃在心里吁了口氣,看他往臥室走,忙說道:“給你帶了早餐。”
話音剛落,季子游停下腳步。他回頭瞥了陸偃一眼,垂眼看向后者帶來的早餐。
陸偃帶上門,進屋后把早餐放在客廳的餐桌上,說:“剛剛在食堂買的。鮮肉包和紅豆包,還有豆漿。”
季子游沒有挪動腳步,淡淡地回了句:“謝謝。
”
看得出來他對早餐并無興趣,陸偃無奈,只好趁著他沒動,先他一步走進臥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