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棟別墅忽然安靜下來,只有大門關合的聲音回蕩在一層,和著林水生撕裂式的話語遺留的余音,形成一種壓抑的混響。
方小野和聶凱在沉寂的空間里面對面。
聶凱對著他,表情沒有不耐煩,更像是方小野平日熟悉的模樣。但剛剛目睹過男人冰巖般的冷硬和殘酷,方小野不受控制地感到陌生。
“坐一下。”
聶凱這麼說,等他坐下后,在他面前的桌上放了一杯溫開水,自己坐到旁邊沙發的扶手上。
到膝蓋的浴袍隨著他的動作散開一些,露出大腿勁實的肌肉,在落地窗透進來的白燦燦的日光里顯出類同石膏像的優美曲線。黑色的蛇尾紋身纏繞其上,一直蜿蜒到腳腕,跟著溫熱的腿部肌肉舒張,迸發出蓬勃滾燙的感官荷爾蒙。
即使是在心緒相當紊亂的當下,方小野仍下意識說:“你坐好一點。”
聶凱剛要開口的動作止住,要說的話斷在喉嚨里。他和方小野對視,片刻后起身,上樓把浴袍換了。
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里,方小野獨自坐著,總算有機會整理凌亂的大腦。
林水生……拋棄……聶凱害了他?
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聶凱呢,聶凱讓他今天過來是特意讓他看見這些的嗎?
等聶凱穿著短袖長褲的居家服回到客廳,方小野已經調整好情緒,至少從臉上看不出什麼了。
他下來的時候還帶了根煙,在右手食指和中指間夾著,望了方小野一眼,說。
“有什麼要問我的嗎?”
“想問的很多。”方小野看著他坐下,坦然道:“但是我覺得就算不問,你也會主動告訴我的吧。
”
聶凱吸著煙笑了一下,點點頭:“是,我會告訴你。”
“剛剛走的人是一家上市公司的部門經理。”他指了指門口,說:“以前是個直男。”
“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一家酒吧,他杯子里被別人放了東西,男的放的。喝下去半個小時意識就不清醒了,差點被人拖走。”
“我在門口把他從那個人手里截了下來,但是沒送醫院。”
方小野心中升起某種不妙的預感,促使著他抬頭。聶凱對上他的眼睛,平緩道。
“我把他帶上了床。”
方小野呼吸一頓。
“他不是本地人,老家在外省鄉下,父母都是農民。獨生子,費了半輩子供他把書讀出來,好不容易出了頭。下一步就是結婚,生孩子。”
“但他現在結不了婚了。”聶凱說:“最近公司里的人也知道了他是同性戀,還得換工作。”
方小野忽然想起了先前他和林水生對話時提到的“錄像”,喉結滾動,干澀地問:“……公司里的人是怎麼知道的?”
聶凱看了他一會兒,說:“意外。”
方小野不自覺繃起的肩膀放松下來。
“他來是想讓我對他負責,認為現在的一切都是我導致的。事實上,也不算錯。”
上升的煙霧搖晃了聶凱的眼神,他站起來,走向方小野。俯身用手握住了他一側肩膀,很近的距離內,方小野聞到了香煙辛辣的苦味,是聶凱慣抽的牌子,以及逐漸在周遭蔓延開來的、更為柔和的一種薄荷香氣,也許是對方沐浴露的味道。
煙和薄荷,氣味交融在一起,都是冷的,在日光在蒸騰。
方小野微微恍惚,被迫望進聶凱漆黑的眼睛,聽他毫不避諱地承認。
“小野,某種程度上來說,就是我毀了他。”
“你把我想的太好了。我是個徹頭徹尾的享樂主義者,這不僅指我隨意地分散感情以此取樂,還表現在我會憑一時的好惡肆意改變他人的人生。甚至不承擔任何后果。”
“你剛進門的時候說我不需要用這種方式讓你認清事實。”聶凱笑了笑:“不是的,我想讓你認清的事實不是你想的那種——我剛才說的那些話,才是我想讓你認清的事實。”
“小野,你是個很好的男孩,去和學校里的其他人談一場簡單的戀愛,別再來秘語了。”
方小野走出聶凱家的時候有一段時間腦子里都是空的,直到在太陽的暴曬下汗珠滾進眼睛,帶來刺痛感,他才后知后覺回神。
扭頭,原來他已經頂著烈陽走出了好一段路,別墅半死不活的花園都看不太清了。被曬紅的皮膚發燙,汗水把胸口的體恤濕了一大片,黏糊糊地貼在身上。
帶出來的單肩包還背在肩上,這次來聶凱家所發生的一切都和他出發前設想的不同,頭一次登門,他連聶凱家里的裝修都沒看清,只拎回了被事實沖擊后滿包的狼狽。
方小野停下腳步,抬手揉了揉眼睛。
工作日,秘語的空調打得很低,劉逞和莫方把送來的外賣提上二樓,放在桌子上。
茶幾不大,一群人圍著吃飯不怎麼伸展得開,肖程和肖林把部分飯菜挪到了吧臺上,倒了兩杯冰啤酒下飯。
“哎,野子上回拿過來的烤鴨在哪兒呢?”肖程扭頭問:“那個拿來配啤酒正好啊!”
劉逞說:“就剩半只了,不是第二天就吃完了嗎?”
“有吃得這麼快嗎?”
肖程嘖了一聲,開始摸手機:“不行,我要和野子說,讓他下回再捎兩只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