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元帝一下蒙了,但對呼韓邪單于的承諾已經涉及外交層面,不是能輕易反悔的,而且也抹不下那個面子,最終他還是咬牙把這事定下了。
就這樣,宮女王昭君便在冬日的某一天,順著長安城的大門、跟隨著匈奴人的隊伍,一步三回首地離開了這座困鎖自己的監牢,但又即將去往另一處監牢。
別說塞外了,就是從長安出發后的一路,她都歷經磨難,要知道,這個所謂的「塞外」,在今天的外蒙境內,從西安到那里,就算是當時經常跋涉的商隊,也要足足走上好幾個月。
一開始還在西北地區,王昭君就已經吃不到自己熟悉的稻米而只能日日吃面食了,到了后面條件則更差,匈奴人僅有的牛羊肉在她看來簡直腥臊無比、難以下咽,而在大漠風沙中,水是最珍貴的東西,只能拿來飲用,洗澡、洗臉竟然都成了不可能的事。
在經歷了無數的折磨后,車隊終于來到了大漠深處,在青草、賬篷和牛羊的背景下,一場異族風情的婚禮拉開了帷幕,但想來新娘的臉上,一定掛著勉強而含悲的笑意。
站在客觀的角度來說,匈奴人對這位大漢媳婦的態度是非常好的,年過四十歲的呼韓邪單于娶到了這麼一個意料之外的美麗妻子,自然異常高興,而且王昭君是受漢皇帝親自冊封的「寧胡閼氏」,也就是單于的正妻,地位是較高的。
但這些很顯然不能掩蓋兩族之間文化、飲食、習俗以及思鄉之情帶來的痛苦,王昭君的故鄉在荊楚的鳥語花香之地,那里物產豐腴、山水唯美,但她很清楚,這一切,這一生,大抵是再也看不見了,只能在那輾轉無數次的夢中。
而另一邊,由于昭君的出塞,漢匈邊境的確邁入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和平,百姓安居樂業,少不了歌頌她的功勞,這種鼓吹一刻不歇,而伴隨著的便是她的痛苦。
王昭君的家人原本都是最底層的平民,卻因為家里出了這麼個女兒,她的兄弟竟然因為姐姐犧牲一輩子所帶來的「和親之功」
,便得到了無數邊關將士都夢寐以求的侯爵封賞。
后來還多次奉命前往塞外看望姐姐,不知看到錦衣華服而來的親人,這位匈奴的閼氏心中又會作何感想。
人就是這樣,該活還得活,畢竟沒什麼不能適應,經過歲月的洗禮,王昭君也的確開始熟悉、習慣塞外的大漠風情,對這樣的生活不再那麼抗拒了,再加上呼韓邪單于的寵愛,她也只能任命。
但另一場災難,竟然很快又不期而至了。
在王昭君出嫁的兩年之后,她的呼韓邪單于就因病去世了,這對于她來說本是一種解脫,然而接著她便又聽到了一項新的匈奴傳統——收繼婚制。
這種制度在不少游牧民族中都存在,簡單來說就是丈夫死后妻子應當嫁給其長子,長子死后,再嫁給其長孫。
在中華民族幾千年的傳統觀念里,這幾乎是違背綱常人倫的行為,對于任何一個女子來說都是完全不能接受的,于是她趕緊寫了一封十萬火急的書信一路傳給漢元帝,希望能夠在看在老單于已經去世,讓自己回歸故國。
但對于這個問題,史書只留下了簡短的一句話:
「上書求歸,成帝飭令從胡俗,遂復位后單于閼氏」。——范曄《后漢書·南匈奴傳》
她已經無法歸來了,又或者說,為了「民族大義」,她應該「入鄉隨俗」。
于是王昭君只能絕望地嫁給了新的匈奴部落之主、曾經自己丈夫的長子復株累單于,而當改朝換代之后,一個更加可怕的局面出現了——她的親生兒子成為了新任丈夫的頭號大敵。
伊圖智伢師,是王昭君和老單于的孩子,此時已經被封為左賢王,擁有著繼承皇位的資格,但后來復株累單于想要把權力留給自己的親生兒子,于是便找了個機會將伊圖智伢師誅殺。
麻木的王昭君已經看淡了這一切,她空虛地又熬過了十年,復株累單于也病逝了,她再一次成了寡婦,王昭君也因此一病不起,兩年之后懷恨而逝。
請愿出塞、弓馬嫻熟、寄情大漠...這些都是假的,只有大黑河南岸邊那座孤獨的青冢,在大漠深處無言地望著南方的故國,那個她再也回不去的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