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宗大歷三年（768年），杜甫終于結束了十年的蜀中生活，于初春離開四川，東去江陵。

他本想回到家鄉，但北方兵亂時有發生，京師戒嚴。有家不得歸，于是改道去往荊南。可荊南也讓他無法待下去：

一則囊中羞澀，二則在與權貴的接觸中常常遇到難堪的場面，甚至還感到人心叵測。

他在這年秋天離開了江陵，在公安縣短暫停留之后，準備順流南下浪跡湘水。隆冬時節，他抵達了洞庭湖。

出川時，杜甫有一條自己的船。他就是乘著這條船下三峽，到江陵，又經公安到岳陽，現在要從洞庭湖赴南岳，也還得靠這條船。

這以后，船就成了他的家。

杜甫湘水漂流路線圖。他生命的最后三年，即是按照這條線路在湘水上南北往復。

01

杜甫初到洞庭湖時，為他「接風洗塵」的是一場大風雪。

抵達岳陽城下時已是夜晚，在「岸風翻夕浪，舟雪灑寒燈」的處境下，他盤算著下一步的行程：「圖南未可料，變化有尾鳥鵬」，他似乎憧憬著湘水之行。

但氣候惡劣，對他這樣一個已入遲暮又疾病纏身——時患肺病、消渴病，且前幾年就已半耳聾、右臂枯——的老人是個很大的威脅，又加上初到人地兩不熟的洞庭湖，不得不停下來，在此落腳。

他登上岳陽樓，寫了《登岳陽樓》一詩：

「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馬關山北，憑軒涕泗流。」

這是一首風格沉郁而又氣勢磅礴的名篇，既表達了詩人對祖國壯麗河山的熱愛之情，又時代感極強，包容了身、家、國三方面說不盡的苦難和辛酸。

因為老病，又值天寒，他似乎沒有泛舟游湖，也沒有去君山（洞庭湖中的一座小島）——現存詩中沒有一首是寫這一內容的。

不過他對洞庭湖地區的社會狀況、人民生活進行了一番深入考察，從而寫下了《歲晏行》一詩，對給人民造成深重災難的重賦、私鑄進行了揭露和抨擊。

大歷四年（769年）春節后，洞庭湖已是「雪岸梅花發，春泥百草生」了，杜甫又一次登上岳陽樓，這既是惜別，也是新的旅程開始：

「敢違漁父問，從此更南征。」

這次南下，從他寫的《過南岳入洞庭湖》一詩來看，目標是向南岳進發——「衡山引舳艫」，訪問南岳名勝。但他「過南岳」的真正目的是去投奔當時的衡州刺史韋之晉——一個他在弱冠之年結識的老朋友，謀求一個暫時的安身之地。

杜甫從白馬潭——十年前，他的老哥李白流放夜郎，路經鴨欄驛時也曾到過白馬潭——起航再進入洞庭湖。入湖后一路順風：

「欹側風帆滿，微冥水驛孤。悠悠回赤壁，浩浩略蒼梧。」 ——《過南岳入洞庭湖》

晚上在青草湖留宿，次日過青草湖進入湘江。沿湘江順流五里，在白沙驛停了下來。那天正值月中，詩人望著那「隨波無限月」（《宿白沙驛》），感到自己更接近了「南溟」（即南方的大海）。

湘妃祠

再南行到黃陵山后，他拄杖憑吊了山上的虞帝二妃墓和湘妃祠（即二妃祠，也叫黃陵廟），賞了一番風景：傍晚，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個神話般的境界：

「山鬼迷春竹，湘娥倚暮花。」《祠南夕望》

但他心里想的卻是舜帝南巡時崩于蒼梧，二妃來尋死于湘江這些使人「恨不盡」的往事，從而「染淚在叢摘」，發出「萬古一長嗟」的慨嘆。

誰知這一聲「長嗟」，一年后竟成了他自己的現實。

之后，繼續上水南行，便進入湘陰的湖區了。這里視野開闊，拖著病體的杜甫作了一番豪情萬丈的《野望》：

「納納乾坤大，行行郡國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