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羈離暫愉悅,羸老反惆悵。中原未解兵,吾得終疏放?」 《次晚洲》
此詩也告誡著自己不要有歸隱之心。
再前行便進入衡山地界。但遇上了大風大水,「風濤上春沙,十里浸江樹」,以至「逆行少吉日」。由于長時間的船上顛簸,加上對再往南的「瘴毒」也感到不適應,他的病又發作了,要不斷地針灸服藥,人也羸弱得不成樣子。
在這樣情況下行船,對他來說是很難熬的,但他強忍著身體與精神的雙重痛苦毅然前行:
「終當掛帆席,天意難告訴。南為祝融客,勉強親杖履。結托老人星,羅浮展衰步。」 《詠懷二首》
可是到了衡山,他似乎已無力登上南岳了——只留有《望岳》一詩。等他一路辛勞來到衡州時,他所要投奔的韋之晉卻在不久前奉調長沙任潭州刺史,韋之晉赴任正好與他在路上錯過。
在衡州既已失去依靠,又疾病纏身,加之氣候不宜,杜甫便只好調轉帆頭往回走:
「順浪翻堪倚,回帆又省牽。」 《回棹》
杜甫于何時從衡州出發北上,又于何時回到長沙,一路經過情況如何,無詩記錄,其行跡已不可知。
不過他趕回長沙的路上定是很匆忙的。等他回到長沙時,韋之晉已經在四月里死去,只是靈樞還未運走。杜甫失望難過之下,寫了《哭韋大夫之晉》一詩,敘述了自己與韋相識的經過,稱贊了韋的功業,抒發了自己的悼念之情。
秋天,當韋之晉的靈樞護送歸上都時,他站在江邊,眼見載著靈樞的船在湘江上遠去,發出了「童孺交游盡」的哀嘆——韋之晉一死,他在長沙便沒有可依靠的人了。這時,他感到自己真的成了一條「喪家之狗」。
他回到長沙時病就一直無好轉,以至整個夏天都臥病于船中;而且生活過得異常清苦。他的生活來源,除了自己在漁商市行醫賣藥——「藥物楚老漁商市」,便是依靠南來北往的官員們給的一點施舍。
這些人中,有的是親友,見了面不免一番話舊惜別;有的雖不曾相識,但只要對方慕名來訪,他都盡量攀親搭故,飲酒說詩,并一一寫詩贈送。可是,真正能幫助他的人是不多的,這使他很傷心,從而慨嘆:
「虛名但蒙寒暄問,泛愛不救溝壑辱」。《暮秋枉裴道州手札,率爾遣興,寄近呈蘇渙侍御》
此間境況,使他對在成都時樂于「救急難」
的小老弟高適倍感懷念,當他在書卷中偶然看到高適十年前的贈詩時,竟至「淚灑行間」。
大歷四年(769年)冬長沙大雪,「北雪犯長沙,胡云冷萬家」(《對雪》),杜甫由于貧困和臥病,無力北歸,就在「有余悲」的窘況下送走了歲末。
02
大歷五年(770年)春天,杜甫的健康情況有好轉,在小寒食之日,盡管他已老眼昏花——「老年花似霧中看」,卻有能走出船艙,欣賞「娟娟戲蝶過閑慢,片片輕鷗下急湍」的春景。
在清明節到來之日,他又登岸,觀看人們成群結隊去「游湘西寺」;桃花開了,他「戲為新句」,對風雨中的落花作了生動活潑的描繪;燕子來了,他看它們銜泥筑巢,穿花落水,也聽它們落在船墻上的喃喃細語。
但他也不能不想到自己是「飄飄托此身」的「湖南為客」的人,也不能不想到「九州兵戈浩茫茫」的國家現狀,從而「愁看直北」,不覺「神內傷」了。
這年春天他竟遇到了一位故人——唐玄宗時著名的宮庭樂師李龜年。
「安史之亂」后,李龜年到處流浪,賣唱度日。如今二人在長沙相見,共話往事,撫今憶昔,自然不勝感慨;杜甫為此寫了一首著名的絕句《江南逢李龜年》:
「歧王宅里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
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一個「又」字,神情心境活現紙上,有欣慰,有驚訝,有緬懷,有慨嘆。真是今日相逢不易,明日前程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