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還有一件更為詭異之事, 眼前的侍從口口聲聲地叫我公子,面上的神色半點不似做假,可我卻從未見過他,更不可能是他的什麼公子。
我心中涌起一種可怕的猜測,指尖顫抖著撫上臉龐,連語氣里都帶上了幾分驚慌,“鏡子,鏡子在哪里?!”
那侍從被我這番著急的反應嚇到,連忙扶我到鏡前。我將視線投向鏡中,連濃黑的眼球都開始震顫。鏡中人身著白袍,身形孱弱纖細,病態怏怏,惹人垂憐。
皮膚白得近乎透明,及地的柔順烏發垂在清瘦的臉側,細長的眉似蹙非蹙,帶著化不開的愁緒,桃花眼微微上挑,含著瀲滟水光,鼻梁挺而巧,飽滿的唇珠粉又圓,偏偏就是差了右眼下的那顆紅痣。
我顫抖著手撫上右眼,觸碰到那塊平滑細膩的肌膚,連聲音都開始戰栗,“我的痣呢?我的痣怎麼不見了?”
侍從見我情緒這般激動,眼底寫滿困惑,卻耐心地與我解釋。
“公子,你哪里有什麼痣?你面上那般干凈,可不能被什麼痣給糟踐了。”
“不,不是的。”我急急抓住侍從的手,指著自己眼下的位置,“我這里原本有一顆痣的,怎麼沒了?”
我腦中那種可怕的猜測幾乎要將我吞噬,只能慌不擇路地抓住侍從的胳膊,連聲追問,“你快說,我是誰?你告訴我,我到底是誰?”
那侍從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我,似乎將我當做了什麼神志不清的瘋子,但在態度上卻依舊表現得甚是恭敬。
“你是我家公子,元州知府最珍愛的獨子,仇云清。”
他話音剛落,我便忽如一攤爛泥般癱倒在地,如三魂丟了七魄的行尸走肉。
“公子,你究竟怎麼了?”
“你自從樓上摔下就一直昏睡不醒,如今醒了又問我這麼多奇怪的問題,怕不是那一摔把腦子都給摔壞了吧?”
“不行,我得趕緊去告訴老爺。”
“不,”我連忙止住他離去的腳步,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扯開唇瓣,沖他笑得十分牽強,“我只是感覺有些不適,你且先出去。等我好一些了,我再叫你,暫時先不要將我醒來的事告訴老爺,好嗎?”
“可是...”
侍從面上猶疑,似是放不下心來。
我見軟聲軟語并不能奏效,便只能板起臉來,將往日訓斥小滿的威嚴姿態拿出來,冷冷睨著那侍從。
“連公子的話你都敢不聽了?”
“我今日不過是覺著些許不適,分明沒別的毛病。你若是敢聲張或是在老爺面前胡言亂語,你這根舌頭還要不要了?”
我話音剛落,那侍從便開始用見鬼的眼神看我。我在心里暗罵糟糕,他這般作態定是因為我露餡了,他原本的主人肯定從未這般訓斥過他。
我剛想惺惺作態地補救一番,侍從卻很快整理好情緒,只當我是病得不輕,不愿與我計較,對我行禮告退,“那公子先休息一會兒,懷信就先下去了。”
我望著侍從遠去的背影,心中很是納悶,明明這仇家的景致這般俗氣粗野,給侍從起的名字卻十分風雅。
懷信二字,取自楚辭中的辭句,“懷信侘傺,忽乎吾將行兮”,起名之人盼這侍從懷誠永信,一諾千金。
慢著,可是我又為何會知道這些?我腦中闖入巨大的疑問,我分明從未背下 過楚辭中的辭句,如今又為何光憑懷信二字便能將其中的典故張口就來?
我肚子里本就沒幾滴墨水,連寫個字都異常費勁,哪里能引經據典地立馬想起這兩個字的出處,腦子里又為何會突然蹦出這些莫名其妙的辭句?
太詭異了,除非...
除非這些不屬于我的東西全都來源于仇云清。
我怔怔看著自己的指尖,膚色白中透粉,上邊還有一層薄薄的繭子,顯然是常年練字撫琴留下的痕跡。
心念一動,我速速走到書案前執起筆端,隨手寫下“仇云清”三字,更是立刻驗證了我心底的猜測。
這字根本不是我的狗爬字,分明是原身“仇云清”的字。
我原本的字雖已有極大進步,卻離俊秀飄逸差得老遠。可如今看我筆下的字,竟有一股恣意風流的韻味,就算這副字跡拿去品鑒也能引得滿堂喝彩,競相爭奪。
我背脊慢慢滲出薄汗,渾身戰栗不已,驚駭的事實逐漸浮出水面。
我重生了,但我重生占據的這具身體不是我原本的身體,而是“仇云清”的身體,他因為突然從樓上摔下導致昏迷不醒,之后我便從他身體里復活了。
這般詭異恐怖的事實像一張巨大的蛛絲網將我纏住,讓我快要喘不過氣來。更為窒息的是,我不僅占了仇云清的身體,還占了他苦修多年的才學與技藝。
詩詞歌賦,歌謠韻律,棋道縱橫,精湛畫技,種種技藝皆在我面前如畫卷般緩緩鋪開。我生前求而不得的技藝,在我死后,竟不費吹灰之力地得到了。
我苦笑一聲,望著鏡中人出神,緩緩伸出指尖,落在我右眼處。
我與仇云清雖長得別無二致,但他眼下沒有我那顆紅痣,氣度也比我更為恬淡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