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見到爹爹仿佛還在昨日,他穿著藏青色的朝服去上早朝,他沒有回頭看我,只抬起右手與我揮手,我曾以為日后會有無數個這樣的日子,但他卻永遠地離開我了。
我如今總算懂得什麼叫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曾經的我幼稚怯懦頑劣,常常讓我爹操碎了心。如今他不在了,我仿佛一下子沒了歸處。
我曾認為父母既是來處,也是歸處,是游子漂泊的歸宿,是臨行密縫的針線,是冬日里濃郁的一口熱湯。
如今我卻都是失去了。
我感到喉嚨發啞,胸腔疼得無法呼吸,太痛苦了,我好想下去見我爹爹,告訴他,我真的很想他。
可是我不能,謝言還沒死,我不能比他先死,我默默地對著月色垂淚,最后只拿走了我爹的香囊藏于袖中,慢慢走出房間。
分明是寂寥無光的暗夜,卻有零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我的心登時提到嗓子眼,疑竇頓生。
此時怎會有人在此處?莫不是遭賊了?
我在夜色中偏頭去聽,才發現那腳步聲是從我的房間傳來的,來人并未刻意將腳步放輕,顯然并非梁上君子,那又是誰呢?
此刻天上的月兒都被濃云遮蔽住,沒有燭火照映,伸手不見五指,我無從辨認對方的面容,只能隱約看出一個朦朧的身影。
來人生得極高,我的頭頂堪堪只到他的胸膛處,但很瘦,穿著清冷的白衣,凜然有種悲戚之感,若是此時來了一陣風,定能將他吹走,我這般想著。
那人對我不閃不避,仿佛這里不是我的家,而是他的家。
暗夜沉沉,他似是并未發現我,只一邊飲酒一邊往這邊走,他醉得很厲害,就連腳下的步子都有些蹣跚。
我努力眨巴雙眼想將此人看清,但眼下黑燈瞎火,我也不是視力超群之人,并不能如愿,我準備離去,卻突然刮來一陣風,烏云從月上離去,我終于看清了那個人。
他有著雋遠的長眉,淺色的眼瞳,俊挺的鼻梁,涼薄的嘴唇,他,是謝言。
第33章 “我好想你”
我曾以為我與謝言之間不過隔著短短三年光景, 三年的時間并不足以改變一個薄情寡幸的惡人。
但如今我與他隔著月色遙遙相對,才忽然發現,事實似乎不是我想象中那個波瀾不驚的樣子。
三年的光影在潛移默化間改變了許多東西。
謝言與三年前的模樣變了許多, 多到我差點要認不出他這個人。
此時的月光又冷又淡,落在他身上, 他并未束冠, 烏發披散垂落在地上。分明是夜涼如水的秋季,他卻只穿了極輕薄的里衣,身形寂寥,形銷骨立地倚在高墻之下。
修長的指尖執著酒瓶, 滿溢的酒液順著他的脖頸流下,沾濕了衣襟。他此時此刻的模樣, 更像是沾染紅塵而被貶下凡塵的墮仙,分明仙氣飄飄, 卻透著十分頹靡之感。
三年前的謝言最讓我心動的便是那副清風朗月的皮相, 端得是溫潤如玉,膚白勝雪,白衣獵獵,像是一尊無悲無喜的玉佛。我日夜尋思著如何破了他的無情道, 讓清靜無欲的他,為我深深著迷。我要他眼里有我,更要他心中有我。
可如今的他,更像是被投入無盡深淵的妖冶鬼魅,懷著無盡的絕望在煉獄中苦苦掙扎,眉宇間都透著疲憊和頹然。
他不再是三年前的那個謝言, 曾經的謝言哪兒會有這般頹唐的模樣?
從前的他向來不喜飲飲酒, 甚至連醉酒的時刻都極其少見, 永遠冷靜自持,運籌帷幄,像是從未有任何事物能干擾他的判斷。
那他如今又在做什麼呢?深更半夜的在這里演戲給誰看呢?我看了他這般作態,竟不覺得他可憐,只覺得他太熱衷于表演,甚至酒后的醉態都在扮演神情,給誰看呢?
分明三年前的謝言也是清瘦高挑,卻沒有瘦得這般脫相,他如今的模樣更像是多日未進食的病鬼,終日與酒精度日。
他臉色蒼白無半分血色,眼下青黑一片,薄唇染著酒液的水光,灰瞳死氣沉沉,如兩盞熄滅了火光的燈盞。
抬手間,他的白袍順著動作露出瘦得驚人的手臂,上邊的經脈凸起,皮肉稀薄,整個人不像是人,更像是嶙峋的白骨。
謝言這三年是都不吃飯嗎?我心底感到很疑惑,卻對他的遭遇無絲毫同情,甚至還有隱約的幸災樂禍。
若是能得上厭食癥,那便更好了,這些都是他活該受的。
我這般想著,便毫不留戀地準備轉身離去,我腳步剛一動,謝言卻突然開口與我說話。
他的眼神定定地望著我,像在與我說話,又像在對著虛無的空氣自言自語。
他的聲音有些暗啞,透著濃重的失望和悲戚,“你又來看我了?”
“你已經許久沒來看我了。
”他放下手中的酒瓶,一邊慢慢朝我走來。
他面上沉靜,像是遇見一個三年前死去的人,也不是一件什麼大不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