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盡棠厭惡他這假惺惺的樣子,冷冷道:“你在宣闌面前求情的原因你我心知肚明,還想要我感謝你?”
如果有機會,宣恪比宣闌更加想讓江盡棠倒臺,但是一個刺殺親王的名聲并不足以擊垮江盡棠,反而會將宣恪推上風口浪尖,這與宣恪一貫走暗棋的風格相悖,對他不利,反倒不如順勢大度的給江盡棠求個情,還能落個好名聲。
宣恪逼近一步,聞見了江盡棠身上的棠花香,在雪地里似乎變得更加冷淡,他輕聲道:“長寧,你是真的想要殺了我麼?”
江盡棠笑了:“要不是宣闌那個狗崽子,那支箭應該已經穿透你的心臟了才對,如今問我這個問題,殿下可真矯情。”
宣恪笑著說:“你最該殺的人坐在龍椅之上,可不是我,怎麼就盯著我不放呢。”
江盡棠臉色更冷,撐著傘轉身就走,宣恪道:“長寧,荊州多風雪,我不想再去,這次回來,我就不走了。”
江盡棠腳步頓了頓,沒回話,轉過前面一道廊檐,身影消失不見了。
宣恪在雪地里站了這麼一會兒,肩上積了一層薄薄的雪,他漫不經心的伸手撣去,戴潤走過來給他打上傘,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說:“剛剛陛下回來了……似乎是忘了什麼東西,見您和江……和九千歲在說話,就沒過來,只是站在原地看了會兒,東西也沒取,又離開了。”
宣恪看著江盡棠離開的方向,道:“六年過去,他倒確實是長大了……我竟有些看不透他。”
戴潤道:“您是陛下唯一的親人了,如今闊別六年,該多多進宮和陛下聯絡感情……”
“我回京便遇到了刺殺,一病不起,進宮做什麼。”宣恪將衣袖整理好,溫聲道:“明日朝堂上有的鬧呢,我不湊這個熱鬧。”
戴潤低聲道:“是,屬下回去就請大夫來為您診治。”
……
江盡棠回到千歲府的時候佘漪和山月都在,見他回來,立刻迎了出來,山月上上下下的打量江盡棠:“主子,您沒事吧?”
“無礙。”江盡棠將披風交給下人,喝了口熱茶,五臟六腑之間縈繞的冰冷寒氣終于被壓住,讓他好受了幾分。
佘漪卻沒山月那麼好糊弄,讓早就在等著的的陳大夫來給江盡棠診脈,陳大夫是千歲府的老人了,深知江盡棠的身體情況,搭脈后松了口氣:“大人的情況比老朽預想的要好些,想必在宮里也有御醫為您診治過了,開的藥是對癥的。”
他行了一禮:“老朽重新給大人開一張藥方,先驅寒,再溫養。”
江盡棠點點頭:“麻煩陳老了。”
陳大夫拱手退下了。
佘漪這才道:“小皇帝沒有為難你?竟然肯這麼輕易的將你放出宮!”
“他自然是想要為難我的。”江盡棠捧著湯婆子,感覺到自己冰冷的十指漸漸有了知覺,道:“只不過宣恪自己說不追究,他也追究不了,罰了我一個月的禁足。”
佘漪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冷笑:“他倒是慣做好人。”
“是我大意了。”江盡棠抿了抿唇,道:“我想著京城沒人敢趟這趟渾水,他卻哄著宣闌出了城……”他扶著額頭笑了一聲:“沒成想宣家這一代出了個異類,宣闌這狗崽子倒是還念著幾分骨肉親情。。”
山月看江盡棠臉色不好,道:“先不說這個了,主子您先吃點東西吧?宮里的東西您肯定是不會入口的,我讓人給您備著蓮藕湯呢。
”
江盡棠不太有胃口,但是見山月擔憂的模樣,輕嘆口氣,答應下來,對佘漪道:“那些死士……家里都好好安置了吧,京城最近必定會起流言蜚語,不必理會。”
佘漪點頭,道:“我先回東廠一趟。”
江盡棠喝了湯,又吃了藥,困乏終于纏卷上來,他躺在榻上,沒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他睡的卻不太好,一直斷斷續續的做噩夢。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年紀大了的緣故,他最近總是會夢見過去的事情。
無論是風光無限的十六七歲,還是痛不欲生的及冠之年,或是往后漫長而孤冷的十年。
就連那些早已死去的故人,也頻繁入夢。
他夢見過盛裝華服榮封太后的林氏,夢見被他用各種手段殺死的四位顧命大臣,或是更多死于他手之人……
這一次,他終于夢見了先帝。
不論時間又往前走了多少年,這陰魂不散的故人還是走進了他的夢里。
似乎是他及冠那一年。
男子及冠,正是最好的年紀,普通人成家立業的時候,他卻在深宮之中做一個不生不死的怪物。
江盡棠一直沒有想明白,先帝臨終之時是以怎樣的想法,將他召到了龍床之前。
“朕記得……今日是你的生辰。”先帝已經行將就木,死亡對任何人都是公平的,哪怕他貴為帝王至尊。
他說完這句話,費力的喘了口氣,看著跪在地上的江盡棠,渾濁的眸子里情緒復雜不清,“按理說,這一日本該由你的先生或是你的父親為你賜字。”
說到這里,他咳嗽起來,咳出一大口血,卻還是嘶啞不清的道:“你師長父親已逝,今日……朕為你賜字……便叫做……”
“……便叫做長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