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盡棠忽而有些厭倦了,揉了揉眉心,如同過去每一次不想和宣闌爭執時一樣,道:“是臣妄語了,請陛下恕罪。”
宣闌有種一拳頭打在棉花上的憋屈感,他斗志正濃,江盡棠卻偃旗息鼓,又用那種看著稚童的眼神看他。
宣闌非常、非常、非常的厭惡江盡棠這種眼神。
他早就已經長大,身材變得修長,肩膀變得寬闊,武場的教頭都已不是他的對手,文武百官莫不叩服,唯有江盡棠,對待他仍舊像是對待一個孩子。
不想計較的事情就一笑置之,做了決斷的事情就直接執行,從不詢問他的意見。
江盡棠的所有退步、忍讓、服軟,都是因為覺得,他還是個孩子。
誰會跟一個小孩子計較那麼多。
宣闌心頭的那把邪火燃燒起來,猛地扣住了江盡棠細瘦的手腕,冷冷道:“朕若不恕卿之罪呢?!”
江盡棠眼睫一顫,垂眸看向自己被扣住的手,食指上的照殿紅指環紅的幾乎灼目,像是誰心口濺落的血。
他緩聲道:“那便請陛下治罪。”
最好是再禁他幾個月的足,江盡棠覺得不用上朝面對各方明槍冷箭的感覺很不錯,迫不及待的想要再體驗體驗。
“九千歲以為朕不敢嗎?”宣闌聲音壓低,帶著幾分屬于野獸幼崽的兇狠。
江盡棠嘆息一聲:“您是天子,您是君父,您什麼都……”
他話還沒有說完,猛地被宣闌撲倒在地。
江盡棠瞳孔微微放大,沒明白宣闌這又是發什麼瘋,直到聽見“錚”的一聲,才反應過來剛才自耳畔呼嘯而過的不是春風,而是鋒冷箭矢。
那支長箭釘在了撐起華蓋的紅木柱子上,力道之大,幾乎將紅木對穿。
王來福遠遠的見祭壇之上兩人有動靜,偏看不太清,現下的場合又不好高聲喧嘩,只能急的在原地轉圈兒。
祭壇之上兀的響起短促的哨聲,禁軍統領霍旬面色一變,低聲道:“有刺客!”
王來福大驚:“什、什麼?!”
霍旬低聲道:“陛下命我追擊,王公公切莫聲張。”
王來福的一雙小短腿抖啊抖,聲音都打顫兒:“那、那陛下沒事吧?!”
“陛下沒事。”霍旬握緊佩刀,道:“我先行一步。”
“霍統領當心!”王來福送走了霍旬,趕緊又焦急的去看祭壇之上的情況,只可惜當年開國皇帝修這祭壇時聽從司天監監正的意思,修的無比之高,據說這樣能夠更加接近天神,讓天神聽清楚帝王的祈愿。
會不會更加接近天神王來福不知道,反正隔絕凡人視線那是非常不錯。
一陣冷風吹過,宣闌黑亮的發絲垂到了江盡棠雪一般的臉頰上,黑白之對比令人心驚。
為了躲避剛才那破勢一箭,宣闌幾乎半個身體都壓在了江盡棠身上,胸膛貼著胸膛,兩顆心臟一起搏動,分明是凜冽的初春,宣闌后背卻出了一層薄汗,他手掌撐在地面,手背上是江盡棠的青絲,溫涼如同綢緞,宣闌卻覺那一小塊皮膚在被火灼燒。
江盡棠被猛地撲在地上,還有些茫然,那雙如同翦水一般的眸子迷蒙的看過來,讓人只覺江南煙雨梨花無限風華,盡皆被鎖在這雙眸子里,是天地間難見的絕色。
宣闌的呼吸忽然加重。
此刻眼前盛景,和夢中春色重疊在一起。
在他最深的旖夢里,他也曾這樣俯視江盡棠,然后俯身吻了他。
宣闌幾乎就要被這動人艷□□惑,忽然瞥見一點淡紅。
剛才的動作間,江盡棠的衣衫都被扯得有些凌亂,此時他躺在柔軟狐裘之上,雪白織銀紋的錦衣領口卻散亂開,露出修長脖頸和一點肩頭。
江盡棠皮膚蒼白,于是鎖骨上方那顆紅痣就格外顯眼,因為生在嶙峋的鎖骨之上,就像極了一枝在暮春初夏荼靡而放的晚棠。
宣闌垂眸,伸手似乎想要去觸碰那點嫣紅,卻被江盡棠捏住了手腕。
江盡棠因為病弱,手上沒什麼力氣,只是輕飄飄的握著,眸子卻冷厲的盯著宣闌:“陛下這是做什麼?”
宣闌道:“這是刺青麼?倒是別致,像是一朵海棠花。”
江盡棠垂下眼瞼,淡淡道:“不是,是臣生來就有的。”
頓了頓,道:“陛下,您真的很重,要是再不起來,您就可以為臣收尸了。”
宣闌:“……”
宣闌黑著臉起身,反正沒人看著,他也懶得顧及帝王威儀了,就坐在地上看著江盡棠,譏誚道:“九千歲還真是嬌弱的很。”
江盡棠整理好衣領,捂著心口咳嗽了兩聲,見手指間又有了鮮紅顏色,無聲的嘆了口氣,用手帕將鮮血擦去了。
宣闌沒看見他吐血,轉身將那支長箭拔了出來,仔細看了會兒,而后似笑非笑的問江盡棠:“九千歲覺得,這支箭是為了取誰的命而來?”
第20章:祈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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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盡棠將剛剛跌落在地的手爐撿回來,冰涼的指尖才終于有了溫度,他淡聲道:“祈谷禮開始前五天祭壇附近就有禁軍把守,閑雜人等不得出入,更別說對方想要將箭射向祭壇,顯然是早有布置,臣不過臨時起興登臺祈福,陛下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