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闌挑了挑眉,把玩著手上的長箭,道:“這支箭倒是有些眼熟。”
江盡棠從地上站了起來,看清楚宣闌手中的長箭后,一怔。
宣闌眸光掃過雪亮尖峰上鐫刻著的一個“江”字,道:“這支箭和當初九千歲射向皇叔的那支,一模一樣。”
江盡棠抿了抿唇角,手指都有些顫抖。
當初他用的那支箭是定國公座下最驍勇的青嵐衛所特有的青嵐箭,青嵐衛是定國公親兵,所以箭鋒上才會刻有一個“江”字,當年邊沙不知道多少悍首的性命被青嵐箭取走,是以這種箭在邊沙的名聲十分響亮。
定國公謀反被誅九族后,青嵐衛全部伏誅,青嵐箭也被盡數銷毀,江盡棠手上那一支還是從尸體里□□的。
但是如今,這早就應該絕跡的青嵐箭竟重現世間,還被用來射殺皇帝。
此箭鑄造方法特殊,箭鏃尤其修長鋒利,血槽開的也極深,箭桿采用梨木制作,箭羽則選用萍江一帶獨有的雁羽,因為制作工藝復雜、成本高,所以一直沒有大規模量產,只供給青嵐衛。
宣闌的拇指摩挲過那個“江”字,道:“看來竟是定國公一黨的余孽作亂。”
江盡棠臉色霜雪一般的白,他看著祭壇之下文武百官的渺小影子,唇角抿起,忽而笑了:“陛下說笑了,當年定國公江璠謀反,被株連九族,連帶著其親兵青嵐衛都被斬殺殆盡,青嵐箭全部點清數量回爐重造,江氏一族問斬時連出了五服的都沒有放過,這世間哪里還有定國公一黨的余孽呢。”
“朕當年年紀雖小,但是記得江璠聲望極高,如今秦胥鎮守邊疆功高德厚,封無再封,當年江氏卻還要聲勢滔天,邊疆十二城,只知定國公而不知天子,擁扈無數,儼然是第二個皇帝。
”宣闌道:“江璠問斬,朝野動蕩,若非先帝雷霆手段,如今這江山怕是已經不再姓宣了。”
江盡棠臉上的表情有些說不出的意味:“陛下原來是這樣認為的。”
宣闌覺得江盡棠狀態有些不對,蹙眉道:“難道不是?”
江盡棠笑出聲:“陛下說的極是。”
他一字一句的說:“江璠功高蓋主,結黨營私,妄圖挑戰皇權,該殺。”
“只是——”江盡棠看著那枚箭矢,眸中荒涼:“只是江氏一族死絕,青嵐衛死絕,就連嫁給安王殿下的江璠之女江余音都已死絕,如何還有余孽。”
宣闌無端的有些不舒服。
江盡棠立在寒風中的身形過于伶仃單薄,總讓人疑心他是否會被風吹走,但他瘦弱身軀里卻又似乎藏著什麼可怕的東西,這東西撐起了他的皮囊,讓他仍舊像是一個正常的人一般存活于世,而不是變成一只惡鬼來討命。
江盡棠抬手從宣闌手中拿過那支青嵐箭,在宣闌錯愕的目光里,隨意的丟進了火勢騰騰的祭爐里,那稀有的雁羽、精選的梨木瞬間被火舌舔舐殆盡,火光映在江盡棠的瞳孔里,他不緊不慢道:“這支青嵐箭是仿造的,想必是有人想要假借江璠之名行刺,臣一定會令錦衣衛徹查此事。”
宣闌壓著怒氣道:“九千歲怎麼知道這支箭是仿造的?!”
江盡棠回眸,有些疑惑的:“陛下沒有看出來嗎?臣還以為陛下看出來了……不如陛下再仔細看看吧。”
他轉頭看向祭爐里的火,微微一笑,聲音輕輕:“啊,已經燒沒了。”
“——江盡棠。”宣闌提高了音量:“你在把朕當傻子耍嗎?!”
江盡棠恭順道:“陛下怎麼會是傻子呢,傻子可坐不了這個位置。
”
他分明溫柔,卻又強勢的讓人無法招架。
宣闌想,江盡棠原本就是這樣一個人,清冷溫雅都只不過是他披上的一張人皮,撕開這層人皮,暴露出來的陰險、惡毒、狠辣,才是真正的他。
哪怕他是個半只腳都踏進了黃土里的病秧子,仍舊有本事翻云覆雨,一旦想要得到什麼,帝王都得避其鋒芒。
江盡棠纖長手指搭在宣闌肩頭,溫聲道:“陛下,若是不誠心祈福,天神可是會怪罪的。”
宣闌心里有氣,就著那只手拽住江盡棠,拉著他一起跪在了蒲團之上,冷聲道:“既然如此,九千歲陪朕一起祈福,想必天神會更加動容。”
“……”江盡棠嘆口氣,道:“陛下,按照禮制,這個地方,只有皇后能跪。”
宣闌一僵。
是了。
原本祈谷禮就是帝后一同登祭壇,祈求上蒼護佑今年五風十雨,雖然宣闌還沒有立后,但是太常寺仍舊備下了皇后儀制,宣闌身旁的這個蒲團,就是為皇后準備的。
不過宣闌這人臉皮厚,從來不知道尷尬是什麼意思,只是一瞬后便笑道:“朕如今還沒有立后,九千歲一向操心國家社稷,萬千黎庶,皇后的祈福,就由九千歲代勞吧。”
江盡棠一愣:“陛下,這不合規矩。”
宣闌像是聽見了一個笑話:“九千歲做的不合規矩的事情還少嗎?現在倒是跟朕講起了規矩……”
他一只手壓在江盡棠肩頭上,看著輕飄飄的,實則用的力道不輕,江盡棠本就孱弱,根本無法抗力,眉眼鋒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