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盡棠已經知道了這是當朝小太子,但是見周圍沒有其他人,他又生的可愛,還是忍不住將他抱起來放在了自己的椅子上,溫聲同他講:“我在畫杏花。”
小太子看不懂面前擺著的這幅足以驚艷大家的畫,覺得好玩兒就也要顯擺自己的畫技,抓著毛筆將那副意境深遠的畫作毀的一塌糊涂,江盡棠立在旁邊輕笑,摸摸他腦袋,輕嘆口氣:“你畫畫不行,但愿文治武功上,能與你父皇一樣。”
小太子抬起頭,鼓起白胖胖的包子臉,不服氣的說:“我才不會和父皇一樣,我會超過父皇!”
江盡棠彎腰看著他的眼睛,笑著說:“嗯,有這樣的抱負,是國之幸事。”
“但是我畫畫也要學會。”小太子很執拗,抓著毛筆說:“哥哥你教教我呀。”
江盡棠畫技已是出神入化,但仍舊教不會一個三歲的孩子,一時間滿地的墨團涂鴉,終于,小太子畫了一張滿意的,鄭重其事的將那張畫送給江盡棠。
江盡棠認認真真的看了許久,才說:“還是有進步的,你看這頭熊你就畫得很不錯。”
“……”小太子沉默一會兒,才說:“這不是熊,這是哥哥你。”
江盡棠:“……”
江盡棠看著宣紙上魁梧雄壯的自己,仍舊笑著說:“嗯,就當是你對哥哥的祝福吧,我也想身體好一些,然后走出這四四方方的院子看一看。”
小太子怎麼會懂他的愁緒,畫累了就半躺在椅子上,抓著糕點吃,等緊張的到處找人的婢女終于找來時,他才發現自己的神仙哥哥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
他一個人坐在花雨里,似乎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幻覺。
……
如今想來,那段時間他雖然身體很不好,常年纏綿病榻,但是父母健在,哥哥姐姐安好,春日里還有興致去畫一樹杏花,這樣的安然,已經成了奢求。
江盡棠眼睫顫了顫,閉上眼睛,忽聽宣闌道:“我覺得你很像一個我認識的人。”
江盡棠一頓,道:“是嗎?”
“但你長得沒他好看。”宣闌聲音淡淡:“剛看見你的時候,我還以為是他。”
但不是。
舒錦身上沒有那種從骨頭里散發出來的冷棠香,他甚至特意看過舒錦的鎖骨,那里干干凈凈,并沒有紅痣。
江盡棠沉默一瞬,而后道:“小公子,你這樣說,不太禮貌。”
宣闌嗤一聲:“我說實話而已。”
“那冒昧問一句,那位是小公子什麼人呢?”
這回宣闌好久沒說話,江盡棠都不打算等了時,才聽見他開口:“仇人。”
“死敵。”
“他死我活的關系。”
“……”
江盡棠嘆口氣,道:“那我還真是不幸,和小公子的仇人生的像。”
宣闌立刻反駁:“你們不像。”
江盡棠再不好,那也是謫仙一般的人,豈是隨隨便便什麼阿貓阿狗都能比的。
江盡棠從他這話里聽出了一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怒氣,愣了愣,還想說話,宣闌卻已經單方面結束今晚的夜談了,道:“困了,睡覺。”
江盡棠將想要出口的話咽回去,翻了個身。
等聽見平緩的呼吸聲后,江盡棠才起身,從床上拿了一張輕裯,緩慢而悄無聲息的走到了貴妃榻前。
雨已經停了,月光從窗欞透進來,正好將少年深刻的眉目分為光影兩半,這張臉顯然不如宣闌真正的容貌俊美,然而在此時,也足夠的蠱惑人心。
江盡棠垂下眼睫,將輕裯蓋在了宣闌身上,起身要走時,手腕忽然被人扣住,少年聲音有些怪異:“關心我?”
“……”江盡棠心想這狗崽子還是有些警惕心的,若真是毫無防備的在陌生環境里呼呼大睡,他就真要去找那幾位帝師的麻煩了。
江盡棠咳嗽一聲,聲音更加沙啞:“不知道還會不會下雨,蓋著吧。”
他抬了抬手腕,嗓音輕輕:“有點痛,放開。”
宣闌不自覺的就松開了手,他坐起身,瞬間比江盡棠高出一點,垂著眼皮看他:“多謝。”
“客氣。”江盡棠說:“那塊玉佩還是值些錢的。”
宣闌皺眉道:“我會贖回來,在此之前,你不準把它賣了,否則我跟你沒完。”
江盡棠狀似疑惑:“我看小公子家境不俗,這塊玉雖然不錯,但是也不至于如此在意吧。”
“你懂什麼。”宣闌又一副不配合的樣子了,“總之不準賣掉。”
江盡棠站起身,道:“我盡量。”
宣闌看著他回到床上,這才收回視線。
其實江盡棠說的沒錯,玉佩雖然品質上乘,但是他身為帝王,想要什麼奇珍異寶沒有,不至于如此在乎一塊羊脂白玉。
只是這玉佩對宣闌的意義不同。
玉佩上的蘭花,是林家已經去世的老太爺親手雕刻的,又在女兒的周歲禮上,親自戴在了她的脖子上。
而后數十年內,林沅蘭再也沒有摘下來過,卻忽然在新帝登基的前夜,將玉佩送給了兒子。
宣闌那時候只以為是母親對自己的愛重,并未多想,但是如今看來,或許仁慧皇太后早就已經預見到了自己的結局,才會在那一夜長長久久的看著兒子的臉,將一直不離身的玉佩送給了他。
宣闌閉上眼睛,眼前似乎又是那一片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