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把話題引到了正事上, 反倒是讓江盡棠說不出話了, 只好低低的嗯了一聲。
面不好吃,江盡棠卻還是吃完了, 吃過飯, 宣闌讓店小二找了個冪籬來,遮住印財那張如今是通緝犯的臉, 就同江盡棠一起出了客棧。
華州不如揚州繁華,但也很熱鬧, 街上行人如梭, 小販叫賣東西, 兒童追逐打鬧,衣著鮮亮的公子哥兒仆從如云,衣衫襤褸的乞丐跪在地上磕頭,人世百態,各有各的活法。
走過一個巷口的時候,宣闌忽見這里圍了許多人,上前打聽了一句:“兄臺,這是有什麼熱鬧可以看?”
那人轉頭見宣闌氣度不凡,便道:“這陳寡婦染上了瘟疫,大家伙都商量著架柴把她燒死呢!”
宣闌一頓:“燒死?”
男人道:“嗐,她得了瘟疫,可是會傳染的,要是不燒死她,我們一城的人都陪她去死啊?!”
江南的疫情,宣闌了解過,如果不是密切接觸,并不會傳染,在感染的前期也并非無藥可醫,這些人不問醫師,竟然要私底下架柴把人燒了?!
江盡棠見宣闌沒回來,走過來幾步道:“怎麼了?”
宣闌道:“你就站在那里,別過來。”
哪怕知道碰觸不會傳染,但宣闌還是不放心,就江盡棠那身子,要真染上了時疫,不等大夫施救,就已經一命嗚呼了。
江盡棠有些莫名的站在原地,問:“發生了什麼麼?”
宣闌嗯了一聲,道:“我去看看就好。”
他分開人群靠近,就見幾個壯漢拽著一個病懨懨的女人,女人抱著柱子死活不愿意撒手,哭求道:“我沒有得瘟疫!我只是感染了風寒……我沒有得瘟疫!諸位行行好吧,我要是死了,我的女兒怎麼辦啊?!她今年才三歲啊……求求你們了……”
她哭的撕心裂肺,看客臉上都露出動容神情,卻沒有一個人開口阻止,壯漢不耐煩了,斥道:“你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隔壁住著的王二嫂子都看見了,你去領了衙門里發的東西!上面的官老爺們不安好心,想要咱們的命,我們自己卻不能白白的去死,為著你一個人,讓華州的這麼多人喪命,你的良心呢?!”
陳寡婦哽咽道:“我……我只是拿了兩件衣裳……我的囡囡沒有衣裳穿啊……我沒有辦法……”
宣闌臉色陰沉,問旁邊的人:“衙門的東西?”
站在宣闌旁邊的正是王二嫂子,她壓低聲音說:“京城里來了一位大人,說著是要賑濟災民,發放衣裳碗碟還有吃的……其實那都是得瘟疫死了的人用過的東西!我男人就在縣衙里當差,實在是看不下去這些勾當,才提醒我們的,我早就囑咐了街坊領居,千萬別去拿衙門里給的東西,結果這個陳嫂子……”
她嘆口氣:“也是作孽啊。”
宣闌眸光極度冰冷。
若是他不來江南,哪里知道他的肱股之臣,就是如此護佑一方百姓的呢!
他手指攥緊,手背上青筋浮現,幾乎要壓不住怒火,卻忽然有只溫涼的手覆在了他手上,宣闌一怔,轉眸看見江盡棠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他身邊。
握著他的手,眼睛卻沒有看他。
“我不是讓你別過來。”宣闌的情緒緩慢平靜下來,反握住江盡棠的手:“這麼不怕死?”
江盡棠瞥他一眼:“怎麼,就我會被傳染,你不會?”
宣闌一噎。
那邊壯漢已經把陳寡婦從柱子上撕了下來,女人尖銳的哭聲穿透性極強,有人低頭擦了擦眼淚,說著造孽,有人搖頭嘆息,罵朝廷無能。
宣闌從京城里那把至高無上的龍椅上走下來,走下神壇,看見了真正的人間。
一個充滿煙火氣,也有無數丑陋的人間。
就在陳寡婦要被拖走之際,宣闌終究是開了口:“等等。”
陳寡婦仿佛看見了救星,嚎啕大哭:“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我還不想死……我還不想……”
為首的壯漢打量了宣闌兩眼:“你是誰?”
宣闌彎腰,在地上放了一錠銀子,道:“帶她去看大夫。”
壯漢盯著那銀子好久,才突然哈哈大笑:“看大夫?!要是能帶她去看大夫,我們這街坊鄰居的,至于要燒死她?!”
他聲音里含著無限的憤恨:“那幫狗官早就下了令,城中要是有大夫敢治,就全部砍頭!”
虎背熊腰的大漢幾近哽咽:“人心都是肉長的,要是能活,誰想死?!”
江盡棠感覺到那只握著自己的手,又收緊了幾分,而后像是意識到這樣會弄疼他,于是又很快的放松了些許。
江盡棠側眸看著宣闌。
隔著冪籬,他看不清少年的表情,但是他能夠回想起自己第一次真真正看見黎庶之苦的心情。
就像是一把鋒利尖銳的冷刀,劃破了歌舞升平海晏河清的畫卷,露出錦繡堆下的森森白骨,和蜿蜒鮮血。
“還不能確定她就是染了時疫。”江盡棠溫聲道:“如果她真的只是風寒,那在座諸位,就都要背上一條人命了。”
壯漢身體一僵。
圍觀的人背后發涼。
他們都只是平民百姓,想要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繼續活著,卻也不想去斷了別人的活路。
“這……”王二嫂猶豫著道:“可是我們這里也沒有大夫,怎麼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