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闌手指緩慢的摩挲著手里的茶杯,臉上表情莫測,讓人難辨喜怒,以至于王來福不敢輕易開口說話。
車隊忽然停了下來。
宣闌抬眸,就見車隊的最前面,有人攔道。
是華州太守汪闕。
他穿著官袍,身后領著一堆華州的官員,在大街上公然攔住了皇帝車架,而后一撩衣擺,跪了下來。
華州大小官員陸陸續續跪了一地,旁邊看熱鬧的百姓都懵了,不知道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宣闌瞇了瞇眼睛,瞬間明白了什麼,譏誚一笑:“倒是在最后關頭聰明了一把。”
“……什麼?”王來福沒聽懂。
宣闌淡淡道:“你看就是了。”
華州太守攔路,皇帝自然要問問原因,宣奕掀開車簾,沉聲道:“汪闕,你這是何意?”
宣奕的臉經過易容后和宣闌有七八分的相似,不動的時候可以以假亂真,但是一旦說話,終究是沒有帝王之氣,不過用來糊弄這些沒有見過皇帝的人已經足夠了。
汪闕深吸一口氣,對皇帝行了大禮,重重的三個頭磕在地上,頓時是頭破血流,他哽咽的大聲道:“陛下!臣有罪!”
百姓們發出一陣驚呼。
宣奕看了眼旁邊侍立的護衛,護衛皺起眉,示意宣奕可以接話。
宣奕便道:“汪大人有何罪,要攔下朕的馬車?你可知如此,大逆不道?!”
“臣知罪!”汪闕道:“但臣也是無奈之舉,請陛下聽臣一言!”
宣奕皺著眉道:“允。”
汪闕又磕了一個頭,才道:“微臣今日,是來告御狀的!臣要狀告江南節度使印曜,多年來為禍江南,魚肉百姓!更是謊報江南災情,私吞朝廷賑災銀兩!“
萬眾嘩然。
就是王來福都傻了:“他他他……他告御狀就罷了,竟然還是要告印曜?!他不是印曜一手提拔起來的嗎?!”
宣闌喝了口茶,漫不經心道:“王來福,你說人活在這個世界上,什麼最重要?”
王來福思索了一瞬,道:“名,利?”
“不。”宣闌道:“是命。”
汪闕老淚縱橫,聲聲泣血:“陛下圣明,御駕親下江南,體察黎民疾苦,印曜怕東窗事發,竟密令要求微臣在華州投放瘟疫,并且打開秋子堰,水淹華州城!”
“此時當真?!”宣奕快步從馬車里下來,走到了汪闕面前,眉頭深鎖:“汪闕,印曜可是朕的股肱之臣,容不得你肆意污蔑!”
“微臣所言,句句是真!”汪闕賭咒發誓道:“若有半句虛言,叫我汪家從此死絕!”
“朕記得你是印曜的門生。”宣奕沉聲道:“你為何要揭發他?”
汪闕苦笑道:“微臣在華州任太守已有三年,雖無建樹,卻是想要真正做好一個父母官的,印大人的密令實在是駭人聽聞,微臣無法眼睜睜的看著華州覆滅,是以抵死不從……臣自知此事不能善終,但請陛下慈悲,護臣妻兒一命,微臣——”
他猛地拔出劍,嘶聲道:“微臣,死而無憾。”
鮮血噴濺而出,在暖日下開出一朵絢麗的花,汪闕死不瞑目,尸體倒在了地上。
一眾官員哭嚎著去扶他的尸體:“汪大人!大人……”
宣奕實在是不知道此事該如何收場,不由得看向護衛,護衛隱晦的看了眼樓上,宣闌托著腮幫子看戲看的正興起,只是隨意的揮了揮手。
護衛垂下眼瞼,低聲對宣奕道:“請九千歲。”
宣奕一愣,而后提高了聲音道:“此事事關重大,去請九千歲來!”
江盡棠自然已經看完了整場大戲,不等人過來,自己已經下了馬車。
他最近睡的不太好,臉色更加蒼白,像是一只行走在烈日下的艷鬼,眉眼精致,膚色如雪,唇卻鮮紅。
自他從馬車上下來,連風都少了幾分喧囂似的。
絳紫色的織錦衣擺曳過地面,江盡棠由山月撐著傘,走到了宣奕身旁。
宣奕在瞬間聞見他身上的冰冷棠香,分明是寂靜的冰雪味道,卻像是紅塵之中一場旖旎幻夢,由不得人不沉溺。
恍惚間,宣奕覺得自己的心跳都快了幾分,他克制的握緊了拳頭,道:“九千歲,依你看,這件事該如何處理?”
江盡棠垂著纖長眼睫,看著地上汪闕的尸體,聲音很冷:“汪大人都告御狀了,此事自然要查。”
說來可笑,一月前印曜披星戴月風塵仆仆的趕回京城,告江盡棠的御狀,如今卻被自己養的狗反咬了一口。
“令人將汪大人的尸骨殮了吧。”江盡棠捂著嘴咳嗽了兩聲,道:“請他的家人帶回去。”
連忙有人應了聲。
“陛下……九千歲……”一個瘦弱書生模樣的人哭著道:“請一定要懲治奸臣,為汪大人報仇啊!”
江盡棠笑了一聲,那人一僵,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畢竟這天底下的頭一號大奸臣,就站在他面前。
好在江盡棠并沒有跟他計較這點事兒,而是道:“汪大人既然來告了御狀,想必已經有了印曜為禍百姓的證據,等到了太守府,你們送來給我……”頓了頓,道:“送去給陛下過目。”
“是!”
江盡棠轉眸看向宣奕:“陛下,啟程吧。”
宣奕下意識的點頭:“好。
”
等他反映過來自己現在是皇帝,不應當對江盡棠這麼言聽計從時,江盡棠卻已經走回了自己的馬車。
車隊繼續行駛,唯有汪闕的鮮血還留在青石板上,像是某種不詳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