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闌抬起濕漉漉的眼睫看著江盡棠,分明已經如此的高大,但是此時他裹在濕淋淋的衣服里,又用這樣晦澀的、泛著水光的眼睛看他, 像極了一只無家可歸的小奶狗。
江盡棠的心腸, 一下子就軟了,罵人的話說不出口,只好問:“你來做什麼?”
宣闌抿了抿唇角, 半蹲下身, 聲音很輕:“睡不著。”
江盡棠一頓,道:“睡不著讓王來福給你點安神香,來我這兒做什麼?”
宣闌垂下頭, 露出濕透的頭頂, 聲音悶悶的:“睡不著,出來散步。”
“……”江盡棠道:“下這麼大雨, 你散步?”
“嗯。”宣闌說:“有點冷, 我就過來了。”
都被雨淋透了,不冷才怪。
江盡棠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他手指動了動, 想要摸摸宣闌的狗頭,但最終還是沒有, 只是站起身道:“我去讓人來接你回……”
他話還沒有說完, 身體一頓——宣闌抱住了他的腿。
說來荒唐, 堂堂皇帝,竟然像是一個稚齡孩童一般,半跪在地上,抱住人的腿不算,還要將臉頰貼在人的腰腹上。
江盡棠整個人僵在原地,“你干什麼?”
宣闌大約是有些著涼了,聲音有些啞:“難受。”
江盡棠吸了口氣,道:“你難受,抱著我就有用?松手,我去叫大夫。”
“不要大夫。”宣闌仰起頭看他,燈光下少年本就澄澈的眼睛看起來尤為干凈,有一種罕見的剔透脆弱之感:“不想看見大夫。”
江盡棠遲疑的伸手摸了摸宣闌的額頭,果然是發燒了,他這樣兒,多半是燒糊涂了。
江盡棠嘆口氣,道:“不要大夫,你難受怎麼辦?”
宣闌就不說話了,只是蹭了蹭他的腰,要從這里汲取熱量似的。
江盡棠光是被他抱了這麼一會兒都覺得冷,更別提這個混賬玩意兒還在外面頂著雨散步,他伸手摸了摸宣闌的手,果真跟生鐵一樣冰冷。
他轉身看了眼還在冒著熱氣的浴桶,道:“既然不要大夫,就去泡泡熱水。”
宣闌仍舊不肯放開他,江盡棠只好道:“我陪你一起成不成?”
宣闌這才緩緩地松開手。
江盡棠騙人沒有一點心理負擔,宣闌一松手,他就把人拉到浴桶邊上摁了進去,好在他體溫常年偏低,下人們準備的水都是比較燙的,這會兒常人用溫度正適宜。
江盡棠淡淡道:“自己把衣服脫了。”
宣闌從水里冒出頭,聲音聽著還挺委屈:“你騙人。”
江盡棠看著他凍紅的鼻尖,道:“我騙人怎麼了?”
宣闌看著他燭光下精致如畫的眉眼,輕輕說:“你騙人我也喜歡你。”
“……”江盡棠避開他的視線,伸手扒拉他衣服:“脫衣服。”
脫衣服宣闌倒是挺配合。
江盡棠沒去看浴桶里的少年,轉身去柜子里找了套衣服搭在屏風上,道:“洗完了自己穿。”
而后就轉出屏風,打開門吩咐下人去煮姜湯。
“您不舒服麼?”大約是得了山月的吩咐,下人十分緊張:“需不需要請大夫?”
“不用。”江盡棠怕請了大夫宣闌要鬧,屆時整個大業都會知道皇帝大半夜的跑九千歲屋里沐浴了,道:“煮碗姜湯就成,夜里有些冷。”
“誒。”下人道:“小人這就讓人去煮。”
“等等。”江盡棠又叫住他,道:“多放點紅糖。”
“是!”
江盡棠關上門回去,就見宣闌還是乖乖坐在木桶里,那樣子倒是讓江盡棠想起了他幼年時。
宣闌幼年時,真的很討人喜歡。
小太子雖然被帝后嬌養,但其實六藝半分不差,年紀小小就已經有了帝王風范,性子也不是同如今一樣的喜怒難測,陰鷙恣睢,他幼年時,端方有禮的很,一切的變故,都是從他九歲登基那一年開始的。
江盡棠曾經跟簡遠嘉說,這世界上沒有人能知他苦楚,其實說錯了。
如果這世上真的能有這樣一個人,那個人只會是宣闌。
他在少帝登基那一天手刃林沅蘭,把持朝政,架空皇帝,從此拖宣闌入無邊噩夢。
這十年來,江盡棠在煎熬,宣闌也在煎熬。
他們都是囚籠里的野獸。
在無數個痛苦的想要去死的深夜里,江盡棠只要想到同樣在紅塵里受刑的宣闌,便覺得這漫漫長夜,其實也并不那麼孤寂。
宣闌的苦痛全部根源于江盡棠,如今他的所有愛欲,也全部根源于江盡棠。
“好了。”江盡棠回神,閉了閉眼睛,道:“水差不多要涼了,出來吧。”
宣闌生了病倒是很聽話,聞言直接就從浴桶里出來了,江盡棠措不及防,呆了呆。
而后他轉過頭,耳尖紅了:“衣服穿上。”
宣闌把里衣穿好,江盡棠平復了一下心緒,外面敲門聲響起,是姜湯送來了。
江盡棠接過姜湯,放在桌上,道:“喝了。”
宣闌的聽話是有時限的,這時候他又不聽話了:“不喝。”
江盡棠道:“不喝會更難受。”
宣闌很嫌棄:“不喜歡姜。”
江盡棠忍了忍,道:“別逼我給你灌下去。”
宣闌默默地轉過頭,表示自己的抗議。
江盡棠站起身,扳過他的下巴,道:“我不是宣慎,也不是林沅蘭,更不是王來福,所以我不會遷就你。
”
他聲音很冷:“要麼喝了,要麼就滾。”
宣闌看了他一會兒,忽然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腰,聲音很輕:“阿棠,不想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