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江盡棠來說,這并非是一句情話,反而如同詛咒。
他給不了任何人一輩子,包括他自己。
“宣闌。”江盡棠聲音都帶了幾分輕顫:“你瘋了。”
宣闌肯定是瘋了。
不然照他的驕傲和意氣,怎麼可能會低下頭,甘心成為一個代替品。
“是。”宣闌的唇貼在江盡棠白膩修長的脖頸上,聲音有些模糊:“我在看見你第一眼的時候,就瘋了。”
江盡棠一把扣住他的手腕,道:“你愿意將就,可是我不愿意。放開。”
宣闌沒有反抗,輕而易舉的讓江盡棠掙脫了懷抱。
江盡棠呼吸有些急促,手指一直在輕微的發顫,他努力的壓抑住自己的情緒,冷聲說:“出去。”
宣闌沒動,他看著江盡棠蒼白的臉,頭一次問江盡棠這個問題:“我哪里不如父皇?”
江盡棠向后撐著案幾,他知道自己大概是犯病了,腿已經支撐不住他的身體,渾身都是僵冷的,但是他必須在今天把話跟宣闌說清楚,于是他死死撐著桌面,盡量冷靜的道:“你很好,宣闌。”
“只是我先遇見了宣慎。”
你很好,宣闌。
江盡棠想。
我看著你長大,哪怕全天下都說你陰晴不定喜怒無常,我卻依舊相信你是那個溫柔的小太子。
如果……
指甲幾乎刺破皮肉,流出暗紅的血來。
如果,我不是我,你不是你,那就會是另外的故事。只是我這一生,早在先帝駕崩時,就已經寫好了結局。
無力扭轉,無法扭轉。
“……”江盡棠看著宣闌,喉嚨里全是黏膩腥甜的血味兒,他卻輕輕笑了一下:“謝謝你的喜歡。”
如烈日灼陽,照亮了黑夜里貧瘠的荊棘地。
原來我已經在黑暗里行走半生,在深渠里傷痕累累,在乍見天光時,還是會如此向往,以至于淚盈于眶。
陽光很溫柔,很溫暖,但我早就已經是黑夜的一部分。
于是江盡棠微笑著說:“但是我不需要。”
宣闌靜靜地立在原地,孤零零的,江盡棠好似又看見了九歲登基的小太子,他從登基大典上回來,著帝王冠冕,分明年紀還那麼小,卻已經讓人不敢小覷。
他那時候滿手都是林沅蘭的血,林沅蘭看見了兒子,她留下了遺言,她雙眼里全是淚,希望江盡棠能夠轉達。
但是江盡棠沒有。
哪怕已經過去了將近十年,他仍舊沒有告訴宣闌,林沅蘭的遺言。
江盡棠不知道看著林沅蘭尸體的宣闌是不是也這樣形單影只,但是現在站在他面前的宣闌,好似一座琉璃雕像,光落在上面瑰麗萬千,卻脆弱的不堪一擊。
宣闌到底一句話沒有說,只是靜默的轉身出了房間,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江盡棠那口氣才終于松開,瞬間跌在了地上,吐出一大口暗紅的血。
血染紅了雪白的里衣,像是雪地上驟然綻開的大麗花,陽光斜照進來,江盡棠看著透亮光線里自己手指上的鮮血,和照殿紅指環的顏色融在一起,像是那指環本就是鮮血凝成一般。
江盡棠心口絞痛,痛的整個人都蜷縮在一起,他緊緊地握住了手指,發出沉重的喘息。
父母兄長赴死前,都囑咐他要好好照顧江余音,可是他太無能,連最后的親人都沒有護住,如今他更無能,他連自己都護不住。
江盡棠想,其實就此死去也很好。
這時候晨陽絢爛,他還擁有宣闌熾烈的愛意。
江盡棠睜開眼看著窗外的日光,眼睫上沾著水光,地板很涼,但是他感受不到,心口很痛,他也不再能清楚的體會,他只是緩緩伸出手,要去抓住一捧陽光似的,五指合攏,卻終究什麼都沒能握住。
江盡棠笑了笑,閉上眼睛,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
就這樣吧。
終于,手指從空中落下,落在了地板上,像是一幅頹唐的美人畫。
……
溫玉成坐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自己跟自己下棋,老管家忽然跑進來道:“先生,不好了先生!”
溫玉成淡淡道:“什麼不好了?周單那個蠢貨,又找來了?”
“不是周大人!”老管家氣喘吁吁道:“是九千歲,九千歲出事了!”
溫玉成立刻站起身,眼神冰冷的嚇人:“江盡棠怎麼了?!”
老管家被他嚇了一跳,他從未見過溫潤如玉的先生這副模樣,哆哆嗦嗦的道:“不、不知道,就是聽說好像是暈過去了,現在都還沒醒,大夫們都束手無策……”
話還沒說完,溫玉成就已經往門外去了,步履生風,還沒等老管家反應過來,溫玉成人已經不見了。
嫌馬車慢,溫玉成騎馬到了太守府,大約是因為他常來找江盡棠,沒有人攔他,溫玉成一路順遂的到了江盡棠住的院子,山月臉色很難看,站在門口,廊檐下還跪著一群戰戰兢兢的大夫。
溫玉成掃了他們一眼,問山月:“他怎麼樣了?”
山月抿了抿唇,道:“……很不好,一直不醒,連藥都喂不進去。”
“我進去看看。”溫玉成說著就要開門,山月卻道:“溫先生!”
溫玉成頓住:“怎麼?”
山月道:“陛下在里面。”他陰郁道:“除了大夫,陛下不準任何人靠近。”
溫玉成冷笑道:“他是巴不得江盡棠去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