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折恒的眸光落在宣闌身上,“透骨香能吊住江盡棠大概十年的命,那時候,他的兒子,也就是陛下你——正好能夠在江盡棠的輔佐下收回政權,坐穩龍椅。”
“從十年前,他就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死。”
*
作者有話要說:
嗚嗚嗚嗚嗚
第88章:十年
陳折恒一直記得那天。
他從被屠戮殆盡的藥王谷跋涉千里, 到了京城,又用盡千方百計,進了千歲府, 見到江盡棠。
江盡棠和他想象中的模樣并無半分相同,不像奸臣, 更不像權宦,看上去甚至剔透的仿佛琉璃冰雪,日頭稍微大點兒,他就會化掉。
潛伏兩月, 陳折恒終于取得了江盡棠的信任, 找到了在湯藥里動手腳的機會。
陳折恒有很多殺人于無形的法子,但當時的他萬念俱灰,一心只想著殺了江盡棠然后自盡, 于是他準備了砒/霜, 這封喉毒藥,就當是他給自己、給藥王谷的最后交代。
可當他站在藥房里看著藥盅時,手里的砒/霜粉末遲遲沒有灑進藥湯里。
江盡棠就是那時候出現在門口的, 他披著外衣, 臉色蒼白,春日的暖陽里他臉上的笑容卻很柔軟:“陳先生為什麼不動手?”
陳折恒手一抖, □□全部灑了出來, 他惶恐的后退兩步,幾乎想要即刻就同江盡棠拼命, 江盡棠卻說:“陳先生放心,這里只有我。”
他咳嗽了兩聲, 臉頰上浮現病態的潮紅, “抱歉, 我知道藥王谷的事時,已經來不及了。”
這話太冠冕堂皇,陳折恒本可以詰問他,譏誚他,甚至破口大罵,但是陳折恒沒有。
因為他在江盡棠的身上看見了更加濃郁的無奈和悲傷,像是陰云密布的天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有滂沱大雨傾盆而至,沖毀所有堤壩。
……
今日又是陽光明媚,卻已經是槐序初夏,溫柔春日在不知不覺里溜走,留下的只有世人嗟嘆。
“蕓蕓眾生,皆有苦痛。”陳折恒閉上眼睛,道:“他卻最苦。”
“當年我決定留在他身邊時,他只跟我說,不希望任何人知道透骨香的事情,于是我就幫他瞞了十年。”陳折恒忽而看向宣闌:“我方才說過,如果陳裳活著,他就能活,并非是為了保陳裳性命,她是谷主的女兒,盡得谷主真傳,我與之相比不過剛入醫門,先帝留下她,倒是頗為諷刺。”
宣闌手指緊握成拳,分明指甲已經刺進了皮肉里,他卻絲毫感受不到疼痛。
先帝滅了藥王谷滿門,為什麼獨獨留下了陳裳?
這是他在算盡一切后,對江盡棠唯一的仁慈麼?
……如果這稱得上是仁慈的話。
可惜如今物是人非,再無人知曉了。
“江盡棠手眼通天,他不可能不知道陳裳還活著。”陳折恒道:“但是這麼多年,他從來沒有動過去找她的念頭。”
他抬起蒼老的雙眼,渾濁的眼珠直直的盯著宣闌:“陛下——您說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
他早就不想活著了。
他本就一心求死。
太陽的每一次東升西落,人世間的每一次四季更迭,對江盡棠來說都是剜心之痛。
他從不眷念人間,所以透骨香于他不是救命的藥,是入骨的毒。
宣闌垂著頭,手指握著江盡棠有些涼的手腕,他自己手背上青筋分明,卻不敢用力去弄疼了江盡棠,誰也不知道天子的所思所想,但于旁觀者來說,他有了帝王絕不該有的軟肋。
這根軟肋在離他心口最近的地方,血淋淋的,于是疼痛一直蜿蜒進心底最深的地方,哪怕血肉模糊,也沒人看得見。
“可是……”宣闌聲音啞的幾乎讓人聽不清:“朕想要他活著。”
“朕是皇帝。”
“沒有人可以忤逆朕。”
“——江盡棠也不可以。”
陳折恒深深嘆口氣,似乎并不意外他的選擇,道:“如今唯有回京去找陳裳才行。”
簡遠嘉立刻道:“我去準備車馬。”
他轉身出去,山月也趕緊站起來:“我去收拾東西!”
陳折恒看了宣闌一眼,道:“舟車勞頓,我要去煎幾帖吊命的藥。”
說完也出去了,一時間房間里只剩下了昏迷不醒的江盡棠,還有宣闌和溫玉成。
溫玉成一直沒說話。
他的情緒似乎緩和了幾分,看著江盡棠雖然微弱但還在起伏的胸口,有些怔然。
印象里,江盡棠似乎總是這個樣子。
虛弱又安靜。
他隨著老師進定國公府那一日艷陽高照,墻外都是孩童的笑聲,定國公府卻一片慌亂,一打聽,才知道是小公子又犯病了。
定國公府的小公子,整個京城都幾個人知道他的存在,溫玉成那時候就很好奇,怎麼世代驍勇的江家,會出這麼一個病秧子。
這個病秧子,又怎麼配江家上上下下,如此呵護。
直到他見到了江盡棠。
那時候江盡棠十四五歲的年紀,已經出落的芝蘭玉樹,雪胎梅骨,讓人一見忘俗,哪怕他病容懨懨,躺在床上人事不省。
溫玉成站在窗外,隔著花影,看著定國公夫人不停哭泣,在戰場上敢飛馬取敵帥首級的江家二位公子滿臉的愁容,而定國公匆匆迎出來,嘆口氣:“怠慢了閆先生,本該在正堂迎接先生,可我這幺兒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