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江氏下獄,江盡棠想盡一切辦法才混進安王府見了江余音最后一面,即便是那個時候了,江余音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她蒼白的厲害,卻還是對著幼弟笑,囑咐他要好好照顧自己。
最后在窗外忽然而至的風雨里,她咳嗽幾聲,褪下手指上的照殿紅指環,戴在了江盡棠的手指上,輕聲說:“阿棠,這是我出嫁的時候,阿娘給我的。”
“她說,這是外祖母傳給她的,這枚指環要世世代代的在江家傳承下去。”江余音抬手摸了摸幼弟清瘦的臉頰,淚如雨下:“今天,我把它給你。”
“愿江家在天千萬亡靈,庇護你,余生平安喜樂,福壽綿長。”
第二天,江余音用三尺白綾,將自己吊死在了羯鼓樓。
這些年,江盡棠一直在想,在他死后,應該以何面目去見江余音。
他又能以何面目去見江余音。
“長寧——”宣恪抓住他的手腕:“情愛之事,誰都做不了主。”
江盡棠甩開他的手,“別跟我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
他譏誚的道:“安王殿下不是要續弦了麼?娶的還是表妹,親上加親,等大婚日,我必定備下厚禮,恭賀殿下新婚。”
宣恪彎唇:“如果可以的話,我更想娶你。”
“……”江盡棠說:“滾出去。”
宣恪沒再氣他,道:“你好好養病,我過幾日再來看你。”
江盡棠道:“沒有下一次了。”
宣恪不在意他的氣話,道:“我先走了。”
等人都離開了,簡遠嘉才從屏風后面轉出來,打量了江盡棠兩眼,道:“沒事吧?”
江盡棠搖搖頭:“沒事。”
簡遠嘉道:“安王這一趟過來,就說了一堆廢話,難不成真是想你了?”
江盡棠唇角牽出一點冷漠的笑:“他來確認我還活著沒有。
”
簡遠嘉一愣。
江盡棠垂眸道:“馬車準備好了?準備好了我們就走吧。”
簡遠嘉抱著胳膊道:“先帝把人藏得很隱秘,你猜猜在哪兒?”
江盡棠淡淡道:“福元殿。”
簡遠嘉罵了一聲:“你他娘的一直都知道?!”
“不知道。”江盡棠說:“猜的。”
簡遠嘉不信他這鬼話,道:“我就沒見過比你還不要命的。”
江盡棠莞爾。
福元殿已經多年沒有人住,珍純太妃薨了后就基本上成了冷宮,其實整個后宮都空蕩的很,除了幾個先帝的妃嬪,都沒有正經主子。
山月推開了福元殿的大門,入目就是枯塘,十分顯眼。
過往那些與蛇共眠的記憶爬上心頭,江盡棠抿了抿唇角,移開視線,簡遠嘉打開了側殿的門,里面一股沉沉的灰霉味道撲出來,簡遠嘉用帕子捂住口鼻,走到一排多寶閣前,轉動了花瓶。
多寶閣后,出現了一個密室。
三人進了密室,沿著通道到了一個相對開闊的空間,就見這里放了一些只能維持生存的東西,濃重的腐爛味道刺鼻至極,江盡棠眼睫顫了顫,看見坐在床上的女人。
藥王谷被屠的時候陳裳十八歲,十余年過去,陳裳的年紀其實也不算大,但已經是滿頭白發。
少女曾經青春靈動的容顏變得麻木冰冷,她看著眾人的眸光沒有半分溫度,唯獨落在江盡棠身上時,頓了頓,而后詭異的笑了一下:“我記得你。”
“陳姑娘。”江盡棠溫聲道:“好久不見。”
“是好久不見了。”陳裳抬起頭,看著烏黑的穹頂,聲音因為常年不開口而顯得艱澀:“上一次見面,是我親自把透骨香給你灌了下去。
”
江盡棠沒說話,他上前兩步,看見陳裳的雙手都被玄鐵打造的鎖鏈捆住了,身體消瘦的幾乎就是皮包骨頭,因為常年不見天日,呈現一種病態的白色,她的坐姿也十分古怪,正常人是無法做到這個姿勢的,江盡棠很快明白,陳裳的雙腿,已經斷了。
陳裳手腕動了動,帶動著鐵鏈嘩啦啦的響:“其實你恨我的吧。”
她看著江盡棠,喃喃地說:“你當時,眼睛里有淚,你跟我說,你不想活著了,可是我沒有聽,我還是把透骨香給你灌下去了。”
她像是哭又像是笑:“因為我讓你痛苦了,所以宣慎把我鎖在這里十年。”
“他對你可真是……”陳裳古怪的說:“特殊的很。”
“他見不得別人苛待你,見不得別人讓你難過,可是你最大的苦痛和悲傷,都是他一手賦予。”
“陳姑娘。”江盡棠平靜道:“十年過去了,當年的事情,已經沒有什麼好說了。”
“你們的十年過去了,我卻永遠留在了十年前。”陳裳沙啞道:“宣慎臨死的時候,囑咐了我一句話,關于你的,你想聽嗎?”
“他說如果過了十年你想聽,我再告訴你。”
*
作者有話要說:
在親爹和小叔的對比下,狗皇帝就顯得十分正派了。
多虧同行襯托。
第92章:生不逢時
“十年前我不想聽, 十年后也不會想聽。“江盡棠聲音很平靜:”陳姑娘就不必說了。”
陳裳扯出一個笑,道:“你不想聽,我偏要說。”
她盯著江盡棠的眼睛, 道:“宣慎說——恨你生不逢時。”
她笑出聲:“你說為什麼,他要恨你生不逢時?”
簡遠嘉皺著眉, 手中的劍滑出劍鞘兩寸,冷冷道:“陳裳!”
江盡棠垂著眼睫,緩緩笑了:“陳姑娘,你是覺得, 我會對這句話有什麼特殊反應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