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夏淡淡道:“死人骨頭里都能榨出油來,更何況是一個活人,我問出了青天教教主的身份。”
“難道……”山月已經猜到了。
“對。”聶夏說:“是安王。”
“這件事,想必九千歲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會順勢回京吧。”聶夏搖搖頭:“印曜以為自己自己是執棋之人,卻不過是安王和溫玉成的棋子。安王以為自己是執棋之人,其實他不過是九千歲的棋子。”
“安王是青天教的教主,我們瞬間就明白了他要做什麼。”聶夏瞇起眼睛:“若是他想要當皇帝,十年前是最好的機會,但是他沒有。他既然無意帝位,為什麼又要去爭那把椅子?”
山月喃喃道:“羯鼓樓上的尸體……還原的是當年江家人的死相。”
“他或許……曾經想要逼著主子自己去爭那把椅子。”
“說起來。”聶夏露出一個笑:“宣家人,骨子里都是瘋的,安王籌謀十年要還江家一個公道,替九千歲走出一條鮮花著錦的路,雖然他不是什麼好東西,但……也算是得償所愿了。”
“主子什麼都知道……”山月茫然的道:“他一直就什麼都知道。”
他借著宣恪的局,送了宣闌一個盛世太平。
“山月大人。”聶夏道:“最后我只告訴你一句話。”
“我留在溫玉成身邊的探子傳書,九千歲離開江南前,曾跟溫玉成密談,他說,‘有時候我覺得老天爺對我不公平,但是有時候又想,宣闌大概就是祂給我的補償’,這是九千歲的原話。”
“人間很好,值得眷戀。”
……
御書房里,顧之炎看著坐在案幾旁的江盡棠,道:“世人都說,九千歲死了。”
“嗯。”江盡棠隨意道:“首輔大人把我當成一個死人就好。
”
顧之炎的嘴唇動了動,卻一句話沒能說出來。
良久,他才道:“我看著你,總覺得恍如見到了故人。”
“哪位故人。”江盡棠抬起眼睛。
顧之炎看著他好久,才說:“光遠十三年的狀元郎,定國公府的麒麟子,我的小師弟。”
江盡棠只是笑了笑,沒說話。
顧之炎沉聲道:“我收到了守拙的信。”
江盡棠并不意外。
“他說,他還是沒能參透他的道,會找一個地方,避世而居,等什麼時候他參透了,就出師了。”顧之炎說:“或許當我入土,都不能再見他一面。”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江盡棠道。
“當年老師跟我說,他收了一個聰敏非常的小弟子。”顧之炎說:“但是那時候,我宦海沉浮,一直未能相見。”
他抬手,對著江盡棠行了一個平禮,道:“十五年過去,師兄……來遲了。”
江盡棠靜默一瞬,而后道:“首輔大人認錯人了。”
“你還是不肯……”
江盡棠打斷他,道:“我今日請首輔大人來,是商量如何處理風陳印三家的事,如今陛下臥病,朝中能做決策的唯有大人。”
顧之炎低聲道:“老師離世時,只有我在側,他給你的批語是四個字。”
“——慧極必傷。”
江盡棠一頓。
窗外陽光和煦,京城入了夏,繁花迷人眼,蟬的叫聲不絕于耳,宮人在樹下捕蟬,遠處是草木葳蕤的御花園。
江盡棠分明沐浴在陽光里,看著卻清清冷冷。
“慧極必傷……”江盡棠緩慢的重復了一遍這四個字,莞爾:“老師高看我。”
“你不愿意認,我不逼你。”顧之炎嘆息一聲,道:“老師臨走前,讓我帶話給你。”
“他說,月亮不會因為跌在了淤泥里,就不再是月亮。
”
江盡棠眼睫微顫。
顧之炎彎腰撿起地上的奏折,道:“你不跟我敘舊,那我們就說正事。”
江盡棠站在窗邊許久,才說:“師兄,我已經不是當年掛在天際的月亮了。”
他笑出聲:“我跌在了淤泥里,化成了淤泥,再也分不開,只能糾纏不清。”
可是有一天,他一抬頭,看見了太陽。
熾烈的,溫暖的,懸在天邊,那麼高,那麼遠,就像是曾經的他自己一樣。
他又生出了妄念。
他不想再沉淪,他想要逃離,可是淤泥里有無數的白骨鮮血啊,那麼沉,那麼重。
一只只手,將他往更深處拖去。
他雙手染滿鮮血,該沉深淵,該入泥犁。
怎麼還敢,去貪求赤日的光。
第99章:混賬
江盡棠天將黑時才從御書房里出來, 佘漪站在外面等他。
江盡棠一看佘漪的表情,就知道不太好對付,出來馬上咳嗽了兩聲。
“……”佘漪皺起眉, 上前扶住他:“你什麼時候能關心關心自己?”
見他表情好看點了,江盡棠才說:“我沒事。”
佘漪冷笑:“是, 你沒事,只是過不了多久就要死了而已。”
江盡棠無奈道:“見清。”
佘漪道:“江盡棠,我至今不知道你圖什麼,若我是你, 直接砍了皇帝, 把宣慎的尸骨拖出來鞭尸,哪管史書如何寫我。”
江盡棠笑了笑,道:“如果凡事都能這麼簡單就好了。”
佘漪不喜歡思考問題, 能用刀解決的事情就絕不多想, 這樣活著,其實很好。
江盡棠步入夕陽之中,道:“你有話跟我說吧。”
“我說了你聽麼。”佘漪道:“說了你不聽, 不如不說。”
江盡棠:“如果是要說你現在去一刀砍了宣闌, 然后你們擁護我稱帝,那就不用說了。
”
“你……”
“我不喜歡。”江盡棠輕聲說:“髙者寂寞, 越高越寂寞, 我不喜歡。”
佘漪抿了抿唇。
“再說。”江盡棠抬頭看著天上的火燒云,道:“宣闌又沒有對不起我, 你們一個二個的都要他的命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