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一輛烏蓬馬車的車簾掀開,簡遠嘉靠在車壁上,眸光有些復雜:“我沒想到,他愿意為你做到這個地步。”
江盡棠臉色慘白,烏黑的眼睛更加顯得如同琉璃一般剔透,像是一尊精致的、沒有生氣的木偶。
他靜靜地看著宣闌,良久,才說:“他真是我的業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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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下本在想寫靈異無限流還是校園小甜餅。
第104章:困獸
“敢問車中可是江公子?”一道蒼老的聲音忽然響起。
簡遠嘉看見來人, 一頓,而后轉眸對江盡棠道:“是護國寺的靜緣住持。”
江盡棠愣了愣,掀開車簾下了馬車, 對靜緣頷首一禮:“方丈。”
靜緣一雙渾濁的眼睛映出江盡棠的模樣,他輕嘆口氣:“上次見公子, 還不是如今的枯槁模樣。”
江盡棠莞爾:“我與方丈,應有十年未見了,方丈倒是同十年前一般,毫無變化。”
“老衲是出家人, 不受凡塵苦, 可是公子不同。”靜緣嘆息一聲:“曾經公子是老衲見過塵緣最多之人。”
“……曾經?”
靜緣微微一笑:“江氏一族,白骨如山,血淚成河, 如此多的塵緣業障曾經都擔負在公子一人身上, 如今,卻是有人替公子分擔走了一半。”
江盡棠下意識的看了遠處穿著帝王華服的人一眼。
“十年前,公子在護國寺搖出三支下下簽, 那時候老衲對公子說, 此簽無解,解在人心, 上天無法安排公子的命, 但是公子之命途多舛,是貴重早夭的命相, 所以求出了三支下下白簽。”靜緣雙手合十,道:“如今十年過去, 解簽的人已經出現了, 恭喜公子。”
江盡棠有些茫然的:“……什麼?”
靜緣道:“上蒼雖有不公, 但終究給了公子一線生機,解簽人是公子命中魔星,無上災劫,亦是唯一救贖。”
江盡棠垂著眼睫笑了:“方丈說笑了,棠以殘喘之身得見江氏沉冤昭雪,陽間的事情已經了了,接下來,應該去陰曹地府同列祖列宗請罪。”
靜緣搖頭:“其實世間無人能夠束縛公子,公子卻在自己身上加了重重枷鎖,何苦如此?公子自認愧對族人,于是十二年忍辱負重,殞命亦不足惜,但如今洗罪澄冤,難道又要負你的解簽人?”
江盡棠的眼睫顫了顫。
他聲音喑啞:“棠……已無顏見列祖列宗。”
從他對宣闌動心的那一刻起,罪孽就已經贖不清了。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對宣闌很特殊,旁人也都看得出來這份特殊。
他無法否認,在宣闌很小的時候,從他第一次看見宣闌的時候,他就很喜歡這個小孩兒。
想要抱回去養,也是真的。
現在宣闌長大了,他還是想要把這個少年抱回家里。
靜緣道:“公子一生,為自己活過麼?”
江盡棠:“……未曾。”
少不更事,他怕見到親人垂淚,于是努力的想要活下去,后來,他怕列祖列宗九泉之下不得安息,于是為復仇而活下去。
仔細算來,這三十年光陰漫漫而過,竟然沒有一天是為自己活著。
“當年定國公用丹書鐵券保公子性命,公子知道為何麼?”
“……我不知。”江盡棠低聲道:“我一直不知道,為什麼父親選擇的是我……我……”
“因為定國公知道,那麼多即將赴死的人里面,只有公子你,沒有真正的活過。”
“旁的人,或苦難,或平淡,或幸福,都在為自己而活,公子你卻一直在為別人而活。
”靜緣搖頭嘆息:“問斬前一夜,老衲曾去見過國公一面,他說,你自幼聰慧,然慧極必傷,凡事看的太通透不是好事,一旦障目,就是萬劫不復,他留下你不是讓你為江氏報仇雪恨,而是想讓你能在歲月的流逝里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活’。”
“……”江盡棠咳嗽起來,他捂住唇,咳出了一大口鮮血:“父親他……”
簡遠嘉趕緊下車扶住他,江盡棠抓住簡遠嘉的手膚色慘白,手背上青筋嶙峋:“父親他……是這樣想的麼。”
靜緣緩聲道:“這是十一年前國公留給公子的遺言,然十一年前,若老衲告知公子,必定無用,如今云散日出,公子未至窮路,不到死期,還請公子珍重。”
他褪下手腕上的佛珠,放在了江盡棠手上,念了聲南無阿彌佗佛,轉身離去。
江盡棠緊緊地抓住手里的佛珠,猛地吐出一大口血來,那口鮮血在地上開出一朵絢爛的花,像極了海棠。
“為自己……”江盡棠閉上眼睛:“為自己而活。”
原來塵埃落定,他的三支下下白簽,也有了解法。
……
宣闌親自將江盡棠的父母兄長葬進了江氏祖墳。
他回宮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月亮孤零零的掛在天上,秦桑垂著頭跟在他身后,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才說:“你和我舅舅是什麼關系?”
宣闌聲音懶散:“君臣關系。”
“你撒謊。”秦桑紅著眼睛:“我都看見你親他了。”
宣闌停住腳步,蹲下身,看著小少年:“那你說,朕和他是什麼關系?”
秦桑咬了咬牙,道:“你放我舅舅走。”
“那可不行。”宣闌輕聲說:“要是沒了他,朕會死的。”
秦桑道:“你死不死關我們什麼事?!我外祖父一家都被你父皇賜死了,你憑什麼還要關著我舅舅?!”
少年的愛憎似乎永遠這麼分明,不摻雜一絲雜質,干干凈凈,讓人一眼就能看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