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沐則走近過來,兩人的影子重疊更甚。
“你怎麼沒有拍?”程沐則問道。
沈靳之抬眼,扒在相機外的手指微動。
他的目光牢牢鎖在程沐則身上,等人走到他跟前才回答道:“一切都太美好了,我就一時忘了。”
程沐則移動視線,眺向絢麗的天際:“確實是很美。”
許是觸景生情,程沐則不由自主地感慨道:“不能拍攝人像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很低落。我第一次見到這種磅礴的景致時,它就深深地震撼了我。也是從那時起,我調轉鏡頭對準了它們。”
“那時,你很難過吧?”
程沐則一滯,四下捕捉風景的眼球停止了轉動。
這幾年,知道他不能拍攝人像的人也不少。
這些人大致會有三種反應,第一種是惋惜,看上去比他自己都更悲痛三分;第二種是勸慰,會說做風光攝影也是個不錯的選擇;最后一種就是方爍那樣的,相信他會重拾人像攝影。
但從未有人在意過他的情緒,在意他是否曾經難熬、消沉、難見天光。
沈靳之的話像無數小蟲咬噬在程沐則心口,帶起一陣酸麻的疼痛感。
迎著光,程沐則故作輕松地笑了笑:“還好,都過去了。況且我也在努力重拾人像攝影,即使結果不如人意,我也沒什麼好怨尤的。
“人像攝影記錄人類的情感,風光攝影記錄草木山川的情感,雖有不同,但也是我熱愛的。其實對我來說,還能拿起相機,就已經是最大的幸運了。”
“程沐則。”
身側,沈靳之忽然叫了他一聲。
“嗯?”程沐則循著聲音望過去。
沈靳之抬起手,向天邊陽光最濃郁的地方抓了一把,對程沐則道:“伸手。
”
程沐則怔怔地伸出了手,攤平在沈靳之眼前。
沈靳之緩緩收回觸摸過天邊的手,放在程沐則手心:“送你一簇陽光。”
聽著沈靳之講童話似的言語,程沐則不由得發笑。
驀地,他手心一癢。
某個有硬質邊緣的東西從沈靳之那墜到他手里,安靜地貼近他的掌心。
“抓好。”
程沐則的笑意暫停在唇角,抬頭同沈靳之對視。
沈靳之復刻著他的笑容,同樣的笑意到了沈靳之臉上,便平添了幾分柔情。
他視線幽邃,語速平緩地說著:“糖紙會替你留住光芒,哪怕周圍的光線再弱,都會給予你反饋。”
程沐則收手,感受著手心里糖塊的存在。
此刻,手心里的彩色糖紙仿若在替他記錄著漫天絢爛,等待向他展示的那一刻。
程沐則咽了咽:“可要是周圍沒有光了呢?”
“那就靠近我一點。”
沈靳之微微向前傾身,繼續說:“我做你的光源。”
他鏡片后的眼眸里波動起微微粼光,顯得格外耀眼。
原本藏匿在程沐則心頭的疼痛莫名散開,向更深處延伸。
“我想到第三件事了。”沈靳之說。
“是什麼?”程沐則問著,聲線不由自主地微顫。
急促的風恍惚在剎那間終止,每一絲都被蓄進無限溫情。
沈靳之淡淡道:“從今以后,請再靠近我一點。”
·
一直到晚上拍攝結束,那種酸澀感都存在于程沐則的身體里。
為了減少步行的里程,下山時他們沒有原路返回,而相應的,他們坐車回酒店的時間就增加了。
昨晚得到安眠的一眾人都很困乏,就更別提一夜都沒睡好的沈靳之了。
程沐則最后上車的時候,沈靳之已經靠在椅背上睡著了。
他悄悄坐在沈靳之身邊。
車子開始行進,昏黃的車燈也隨之熄滅,程沐則只能靠窗外偶爾出現的路燈看清沈靳之的臉。
他想起了在山上時沈靳之的話。
雖然之后被其他人打斷,但他也的確清楚地聽到了沈靳之的那句話。
所以……那句“再靠近我一點”是沈靳之在向他發出發展相對親密關系的邀請嗎?
這不就意味著他的目的即將達成,陳皎的事也能順利解決了嗎?
可想到這,程沐則卻沒生出太多輕松感。
車子行駛到一段并不平整的路面,顛簸打破了沈靳之的平衡。
程沐則下意識想抬手扶住沈靳之,卻又不能直接碰到人。
說起來,沈靳之會累成這樣,主要原因還是在他,他不能眼睜睜看著人顛醒。
他挺直身板,順著汽車搖擺的幅度朝沈靳之的方向挪動身子。
在他的精準計算下,沈靳之枕在了他的肩膀上。
沈靳之比他高出一個頭,這樣靠著應該不太舒服,但也只能這樣對付一會兒了。
程沐則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
車輪碾壓地面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程沐則卻還是能聽見沈靳之恬靜的呼吸聲。
撐了沒幾分鐘,程沐則就累了。
之前來翎城的路上,他至少得在沈靳之肩膀上靠了三四個小時,這樣看來,他還真有夠對不住沈靳之的。
“程沐則。”
叫他的人是唐落。
那音量不低,在沉悶地車輛里顯得有些突兀。
程沐則忙看了眼沈靳之,隨后抬起手指,悄然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他極輕地回復道:“著急嗎?不著急下車說行嗎?”
唐落掃了眼周圍人,做錯事似的縮了縮脖子,比了一個向下的手勢,同意下車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