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徹底轉身,朝玻璃門的方向走了半步。
花灑孜孜不倦地工作著,水流變換形態,籠在沈靳之寬闊的背脊上。
“這樣啊。”他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那你看見我在里面卻沒轉身離開,是想和我一起洗?”
熱氣不斷提升著浴室內的溫度,迅速侵染著程沐則的身體。
熱度猝然燒斷了他腦中原有的邏輯線,他步伐生硬地低頭轉身:“你慢慢洗。”
浴室的門在慌張中被帶了一下,鎖舌與門框上的金屬刮擦而過,遺憾地歸于原處。
沈靳之一直盯著門縫,直到完全聽不見程沐則的動靜才收回視線。
“阿夏……希望這次,不再是我會錯意了。”
他單手撐在玻璃門上,反旋開關把手,一轉到底。
水溫迅速轉換,冷卻著他的躁動。
浴室里的聲音才停了沒一會兒,程沐則突然聽見了靠近的腳步聲。
那聲音沉穩,卻瞬間波動了他平復已久的情緒。
無論他在心里怎麼祈禱,敲門聲還是響起了。
沈靳之的嗓音旋即傳來:“開下門。”
無意義的思想斗爭沒做多久,程沐則就打開了門。
沒等沈靳之說話,他先發制人地向對方鞠了一躬。
“對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沒有偷看你洗澡,也沒想和你一起洗,你就當我腦子不好,別和我一般見識。”
程沐則的語速極快,像是生怕別人插進一嘴。
他連珠炮式地輸出半晌才將將停下,沈靳之卻始終沒出一聲。
這時,程沐則的鼻尖掠過幾絲牛奶的香氣。
“說完了?”沈靳之低聲問道,“再不起身,我只能和你一起拜了,要是拜滿了三次,你可就是我的了。
”
聽懂了沈靳之言語間的微妙暗示,程沐則立時直起身。
他不敢抬頭看人,壓低的視線落在了沈靳之手里裝牛奶的杯子上。
沈靳之端起牛奶杯,送到程沐則面前:“你狀態不太好,喝杯熱牛奶再睡。”
卻只字未提浴室的事。
程沐則頗感意外地接過杯子,神情復雜地抬起眼。
客廳的燈沒開,月光被窗框分隔成大塊的光片,落在沈靳之身上。
月色在他濕潤的發絲間鍍上一層淺淡的銀色,渲染出一種特有的溫柔。
沈靳之抬起手,地面上兩人的影子交疊,宛若擁抱。
那雙手懸了半晌,最后只撫上了他的發絲。
沈靳之的唇線拉開一個極度柔和的弧度,繾綣的聲音里滿是難以拒絕的溫柔:“晚安,阿夏。”
看著那只克制的手,程沐則的心臟“咯噔”了一下。
沈靳之原本是想抱他嗎?
程沐則的呼吸放緩,心跳頻率卻逆著態勢不斷攀升。
他沒說話,只是注視著沈靳之走進主臥的背影。
隨著沈靳之的離開,月光終于鋪滿了程沐則腳前的那塊地板。
牛奶的溫度不斷向手心傳遞,一路蔓延至胸口。
相識的這幾個月里,沈靳之好像一直都在包容他的錯誤。無論任何事情,只要他不想說,沈靳之就會自動退到安全線外,還他一片自由空間。
偏巧,他又是個視自由如命的人。
程沐則定定地看著手里的牛奶。
牛奶的溫度緩緩下降,結上一層厚重的奶皮,如同他沉降的思緒。
程沐則喝掉牛奶,漱完口回了臥室。
他拉起被子蒙過頭頂,將自己藏入極致的黑暗里。
視覺的缺失刺激了味覺,殘留在舌尖的漱口水也析出些許苦澀。
呼出的濁氣在狹窄的被窩里聚集,帶來強烈的悶窒感。
程沐則恍惚聽到了沉重的雨聲和陣陣悶雷,潮氣順著被褥的邊緣死纏爛打地向內鉆。
太陽穴處莫名傳來尖銳的刺痛,瞬間迸發的痛感跳躍式地攀至頂峰。
他來不及做反應,只痛苦地“呃”了一聲,便陷入昏迷。
手心里的手機急促地響著,程沐則煩躁地接起電話。
“我就知道你不肯老實讀書,怪不得去年堅持要考永傳的碩士,原來是當時就打算好輔修什麼狗屁攝影了。”
程沐則捏緊手機:“我已經按照您的意愿繼續攻讀金融,僅是利用空余時間輔修攝影,難道都不可以嗎?”
電話里的男聲否定得很干脆:“當然不可以,精力都花在了別的地方,主業怎麼可能學得好,以后管理公司是用你的破相機砸服員工嗎?”
程沐則強忍住胸口的怒氣,盡力心緒平穩地說著:“父親,我說過很多次,攝影是我堅持了十幾年的事。您改我志愿的事我可以不追究,念在母親遺愿的份上也可以繼續學下去,但逼迫我放棄自己熱愛的東西,那不可能。”
“不可能?”男人重哼一聲,“我非找人砸了你那堆破銅爛鐵不可!”
程沐則的情緒越發難以控制:“不是都砸過一次了嗎?現在我手里的每一樣東西,除了母親留給我的,都是我自己賺來的,您又憑什麼動?!”
“她買的?她從前也不過是個靠我養活的家庭主婦,還不是花我的錢!”
“不是!”程沐則憤怒地低吼著,“母親是個作家,她花的每一分錢都是她努力的成果。”
“行!”男人氣得上氣不接下氣,“我現在就停了你的卡,看你還能不能犟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