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母的視線十分自然地落在程沐則身上。
程沐則反應極快地點點頭。
沈母糾結片刻,還是應了下來。
她溫藹地向程沐則招了招手:“孩子,你跟我來。”
程沐則瞟了眼身后沈靳之忙忙碌碌的背影,跟著沈母從飯桌前離開。
兩人走進書房。
沈母從抽屜里拿出一個相冊,遞到程沐則手上:“翻翻看。”
她拉開椅子,示意程沐則坐下。
程沐則翻開那個小得可憐的相冊。
他抬眸看向沈母:“這是……”
“靳之小時候的照片。”她沉下聲音,“我不是個好母親,沒給他留下幾張照片,甚至連一個小相冊都填不滿。”
看著那幾張照片,沈母欲言又止。
她苦笑著垂下眼睫。
相冊里大多是沈靳之得獎時學校或者主辦方給他拍的照片,真正為記錄生活留下的,少之又少。
照片里記錄下的少年雖然拿著獎杯獎狀,卻沒有一張在笑。
程沐則隔著薄膜撫摸起照片:“他以前都不愛笑的嗎?”
沈母的眸光又暗下兩分:“以前每次見到我時他都是在笑的,我一度以為他是個愛笑的孩子,但我后來才知道,那不過是他懂事罷了。”
這時,程沐則翻到了一張稀有的合照。
倚靠在母親身邊,少年終于露出了燦爛的笑容,無法掩藏的欣喜幾近溢出相片。
程沐則翻轉相冊,送到沈母眼前:“或許不只是懂事,他也是因為見到您才會有這種發自內心的笑容。”
沈母一滯,眼眶驟然濕潤。
盯著照片里緊緊靠在她身邊的沈靳之,無限后悔的情緒涌上心頭。
關系產生裂縫容易,修補起來卻很難。
她緊捏著相冊一角,向程沐則傾訴著:“孩子,其實我很感謝你。靳之雖然會定期來看我,但我們都快十年沒坐在一起吃飯了。
“這幾年我厚著臉皮想和靳之修復關系,但他的回應一直都很寡淡,只除了這一次。”
沈母氣息不穩地順了一口氣:“想想也是應該的,沒有我的陪伴他也這麼大了,不僅身強體健還事業有成,就算我想彌補前半生缺失給他的愛,他也未必需要了。”
水聲從洗碗池處傳來,沉重地砸在她的心頭。
“我時常在想,如果當初選擇了愛情,我或許會更看重家庭,也就不會忽視我的孩子。可當嘆完這口氣,我已經走過了半生。
“人生永遠沒有重來的機會,后悔都是選擇的后話。即便能回溯過去選擇另一種可能,也不代表就不會后悔。較之走一步算十步,向心而擇才是最大的幸運。”
沈母漸漸從悔恨的情緒中走出來:“但任何選擇都有代價。或許以后會有人很大聲地斥責你,說你的做法是錯的,是不容于世的,你真的做好面臨各種世俗眼光的準備了嗎?”
程沐則的目光倏而堅定起來。
“世俗的認知都是以當下的主流規則來衡量的,沒有永恒的對錯和認知,只有不斷變更的標準與法度。
“我不會試圖說服其他人,但只要我不認為我是錯的,就沒人能逼我認同他們的想法。”
沈母嘴角略顯僵硬的弧度終于緩和下來,欣慰地笑道:“看來靳之的堅持沒有錯。”
廚房里的水聲停止,那是沈靳之結束家務的標志。
沈母收起相冊:“我們下次再一起看,靳之好像空下來了。”
程沐則跟著走出書房。
大概是水涼的緣故,沈靳之的指尖泛著微紅,雖然只是淡淡的一層,程沐則還是覺得心疼。
沈靳之順手拿起掛在衣架上的外套,穿在身上。
“我們這就回去了。”
沈母沒多做挽留,送他們出了門。
她問程沐則道:“你下次還來嗎?”
程沐則知道,那是變相在問沈靳之下次還能不能像今天一樣來家里坐坐。
他側目看了眼沈靳之。
沈靳之簡短地回應著:“會的。”
秋風卷起下落的枯葉,等待它重歸樹影的懷抱。
兩人并肩走在小區的甬路上。
程沐則開始回想沈母對他說的話。
沈靳之和父母關系淡薄多年,甚至他生病后第一時間趕來的都是朋友和學生。
如果他想修復這段親情,他早就可以有所行動了。
可他偏偏選擇了這個時間點。
在自己說出了母親去世,又和家里關系不好的事實之后。
答案似乎只有一個。
——沈靳之想給他一份來自家庭的溫馨。
這種溫馨不僅源于沈靳之本人,還會源于他們共同的家人。
為此,沈靳之愿意去修補破碎的原生家庭,只為了能讓他感受到一份母親般的關懷。
踏著紛黃的落葉,程沐則積蓄在心口的情緒越來越濃,他還是問出了口:“學長……你是不是為了我?”
沈靳之像是知道他在說什麼,抿嘴笑著卻沒回答。
可程沐則還是壓抑不住地繼續問他:“為什麼?”
沈靳之半側著身,輕撫上程沐則的臉頰。
“有些東西,我可以沒有,但我們阿夏一定要有。
”
程沐則停住腳,定在了石板路上。
微風靜靜地從沈靳之身后穿過,一字不差地把話傳入程沐則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