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夢見了許久沒出現過的母親。
迎著明媚的陽光,母親坐在院前的石桌旁插花。
程沐則踏著石子路,緩緩走到他身邊。
母親專注地擺弄著手里的花,并未看他一眼。
安靜良久,程沐則才問:“您是不是在怪我?”
殘留的花刺不慎劃破指尖,帶出幾滴鮮紅的血漬。
母親抬起雙眼,向他看過來。
程沐則壓低嗓音道:“您臨終前希望我能和他維持親緣關系,對不起,我做不到了。”
玫瑰花枝隨風搖曳,盡力向母親的手背上依偎著。
母親伸出手,指尖才向他探出一點,又悄然蜷回。
“阿夏。”
她的嗓音輕柔,順著花瓣外的晨露一并跌下。
熟悉的聲音傳來,瞬間酸澀了程沐則的眼眶。
“我們阿夏為什麼要道歉?”
程沐則微怔,視線像是被固定在某個點上,半分也移動不得。
“阿夏忘了嗎?”她笑了笑,“母親還說過,我們阿夏必須自由,你怎麼偏偏忘了這句呢?”
程沐則雙目微睜,來不及回想母親離世那晚她說的其他話,眼前的一切就模糊起來。
一片白色的團霧遮擋過來,徹底阻斷了他與母親的聯系。
“母親——”
程沐則睜開眼睛,胸膛上下起伏。
身旁的床鋪是空的,被子里的體溫已然散盡,看來沈靳之已經起來了。
程沐則的身上是干爽的,就是到處酸痛。
他平躺在床上,對著天花板放空。
夢境里,母親的話言猶在耳。
他這麼多年躲著避著,不過是為了當年母親的那句遺言,但他好像真的忘了,母親不希望他和程業徹底斷開聯系,不過是想自己有個倚靠。
現在看來,維持這層虛假的關系早就沒有意義了。
程沐則閉了閉眼,起身拿起手機。
手機里的信息十分干凈,居然連一個未接電話都沒有。
看了半天,程沐則才在消息欄里發現了隱匿的呼叫轉移提示。
程沐則徹底坐起來,床頭柜上色澤顯眼的便簽紙登時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他拿起紙條。
「阿夏,我有點急事回學校,猜你晚飯前醒不過來,我會盡量早回來。留紙條是以防萬一,若是醒了,就去餐桌上的保溫飯盒里找點吃的,乖乖等我回來。」
便簽上的字跡早已干透,沈靳之出去應該有很長一段時間了。
程沐則的第一反應是震驚。
他一覺睡到現在還是累,沈靳之居然照常去上班了。
程沐則不愿深想其中的原因,他放下紙條,走出了房間。
初具雛形的晚霞在天邊染下一抹絢爛,也提醒著他此刻已經是傍晚。
狼藉的地面恢復如常,一切出格都在昨晚的瘋狂后蒸發。
程沐則真的很餓。
他徑直走到餐桌旁,端起恒溫墊上的牛奶。
這東西沈靳之買回來有些日子了,用起來倒是方便。
吃了點東西墊墊肚子,程沐則卡頓的大腦才解除了罷工狀態。
昨天他就那麼離開了北池,程業勢必不會善罷甘休。沈靳之應當是猜到會這樣,才悄悄設置了呼叫轉移。
他“嘖”了一聲,放下手里還沒吃完的東西,一頭扎進臥室里換衣服。
淪落到賣兒子的境地,程業那邊的情況似乎比他想象得嚴重,要是他遲遲不露面,程業狗急跳墻,添油加醋地詆毀他和沈靳之的關系,沈靳之這些年的努力和聲名極有可能毀于一旦。
他必須阻止這樣的事發生。
沈靳之從辦公室里出來,乘電梯到樓下,準備去找另一位老師。
電梯停在一樓,門還沒完全開,陌生的聲音就順著電梯門鉆了進來:“沈教授。”
金屬門悠悠開啟,剃著寸頭的青年按著樓層的按鈕,定定地盯著電梯口。
“程先生想找您單獨聊聊。”
沈靳之視線下移,定在了青年手里的拉桿箱上——那是程沐則留在北池那家酒店的行李箱。
沈靳之會意,跟著他走出大樓。
不遠處的停車場里,停著一輛車牌以池A開頭的車輛,車身完全隱匿在黑暗里,連封窗的車膜也壓得嚴絲合縫。
沈靳之靠近車輛,坐在車座后排的男人沉沉道:“都下車吧。”
車上走下來兩個人,和帶他過來的青年并行離開。
行李箱無人保管,沈靳之就順手拉回了箱子。
車窗移下一道縫隙,剛好露出一雙狡猾而陰郁的眼睛。
男人開口道:“沈教授,上車一敘吧。”
“還是不了。”沈靳之嫌惡地后退半步,站得離窗口更遠了些,“這車上的味道實在是有些……餿氣。”
程業額角抽動,人模狗樣的臉面險些沒掛住。
他眉結深擰,繼續道:“我大老遠來,想必你也清楚我的目的。”
沈靳之半點也不掩飾自己的不耐煩,直言道:“我時間有限,希望你能抓緊點,別說廢話。”
程業咬緊后槽牙,盡量在話說完前保持著冷靜:“父子親情血濃于水,我們之間不管如何,那都是家事,你管不了,也沒資格管。”
沈靳之哂笑一聲,鏡片后的眼底泛起幾絲淡漠的輕蔑:“那如果我非得管呢?”
他沿著窗縫向內望去,對上那雙滿載著脅迫意味的三角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