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穿透云層的薄弱處,在黑白的照片上方涂抹上一層光彩。
花束在碑前隨風搖曳,依偎的影子漸漸從花束邊遠離。
程沐則抬起手,連同沈靳之的一起揣進對方的衣兜里。
他抬起指尖騷動沈靳之的手心,引起他的注意:“從我媽這里帶走了我,你可不能反悔了。”
沈靳之不解地望過來:“我為什麼要反悔?”
程沐則假設著:“萬一有一天你發現有人比我更好看、身材更好、性格更有趣,你發現他才是你遲來的真愛呢?”
沈靳之伸出另一只空著的手點了點程沐則的眉心:“喜歡胡思亂想這點倒是和從前一模一樣。”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程沐則催促著他回答。
沈靳之揚起后頸,看向天上漂浮的云層,看向孤寂盤旋的飛鳥,最后落在了程沐則的身上。
他緩緩地說著,說話時嘴邊冒出的白色哈氣也顯得無比柔和。
“不會了,我再沒有把一個人默默藏在心里六年的勇氣了。”
·
兩人回到津松時已經很晚了。
津松的溫度和北池差了不少,但也處在了嚴冬時節。濕冷的空氣順著冷風打在外套上,緩慢地向內侵入。
等車的間隙,沈靳之脫下外套罩在程沐則身上,防止他生病。程沐則推拒了幾遍,卻依舊拗不過沈靳之。
一上車,程沐則就忙請司機把空調開得高些。
太久沒回來,家里的東西肯定都不能吃了,兩人決定就近吃點東西。
兩人不約而同地想起了“記憶味道”的面館。
拉著行李箱剛推開門,溫暖的空調迎面拂來。
老板頭也沒抬地直接回道:“打烊了,今天不做了,吃點別的去吧。
”
“老板。”
老板停下了手里擦桌子的動作,他先是一愣,隨后甩開了手里的抹布:“沈老師?有一陣沒來了啊,快,快進來。”
他低頭瞄了眼沈靳之手腕上的厚厚的紗布:“這手上怎麼了?”
“沒事。”沈靳之隨意地回應著,“不小心傷了,過段時間就好。”
老板“哦”了一聲,向后看了眼拉著箱子的程沐則:“沈老師這是帶朋友來了?”
程沐則與沈靳之的身形錯開半步,看向老板:“叔,好久不見了。”
老板抓著圍裙的手頓了頓,左左右右地瞧著這兩個人,恍然大悟道:“哎呦,上次見就覺得你眼熟嘛,但你好像不認識我的樣子,我就沒太敢認。你們這是……又遇見了?”
程沐則用余光瞄了一眼沈靳之,點頭笑道:“嗯,又遇見了。”
“好啊,真好。”老板喜笑顏開地搓動著手指,“剛才從機場回來沒吃飯吧?快坐會兒,叔給你們做碗面,很快啊。”
兩人相互對視,找地方落座。
沈靳之選了一個靠近窗口的位置,一抬頭就能看見窗邊的梧桐樹。
雖然店內的裝潢變了,但大致還是能看出當年的樣子。
程沐則規整地放好行李箱,問沈靳之道:“我們以前也總坐在這個位置上吧?”
沈靳之點點頭:“是你說喜歡梧桐樹的味道,只要這邊是空的,就會拉我過來坐。”
程沐則偏頭看向窗外的枝葉:“那以前你每周一來這里吃飯的時候,也坐這里嗎?”
對方忽然沒了回應。
程沐則移回視線,目光落在沈靳之停在筷籠旁的手上。
“你知道這個事?”沈靳之緩緩抽出一次性筷子,“這麼說,我們重逢那天,你是特意這里來這里看我的?”
無意間將當時的事漏了個底掉,程沐則尷尬地避開沈靳之的視線。
“還以為是錯覺,原來你那天真的在盯著我啊?”沈靳之伸出手,用筷子外的塑料紙皮輕掃過程沐則的手背,“好看嗎?”
塑料紙輕微的細響伴隨著絲縷的癢感沿著手背上傳,像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抓著程沐則的心臟,令他上下不得。
桌旁壓過的人影解救了他的局促。
程沐則立刻抽回手,接過老板端來的炸醬面:“叔,今天做的可真快。”
老板端下來另一碗:“鍋里本來就煮著呢,一份是我的,一份是我老婆的,你們先吃,我再煮點就行了。”
老板剛走出去兩步,又悻悻地退了回來。
他意味深長地看著兩人:“叔這店開了十幾年,見過很多相聚和分別,見過一雙雙丟失了星星的眼睛,能撿回這眼神里星星的,沈老師是頭一個。”
程沐則沉默著,不知道怎麼回應。
“孩子,我多句嘴,他在這兒等了你三年多,真的很不容易。”
沈靳之處理好手里的一次性筷子,放在程沐則的碗上:“叔,我只是覺得您的面好吃罷了。”
老板從善如流地點點頭,向后廚離去:“行,我要給我老婆做夜宵了。”
程沐則拿起筷子,眼睛不自覺向沈靳之的碗里瞟過去。
他那碗里也沒沒有胡蘿卜絲。
程沐則視線模糊,仿佛能看見那碗炸醬面送到他眼前的之后,他明明不挑食,卻像從前一樣挑出了所有的胡蘿卜絲。
可對面卻沒有需要他挑菜的人。
程沐則壓住眼角的酸澀,卷起面吃了一口。
沒有攪拌的醬汁在他嘴里濃郁地散開,卻依舊無法壓制他心底涌動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