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此間隙,任南野咂摸了會兒他的密碼。
404,有點意思。
工作安排好,宋玉風說:“再麻煩調下導航,這條路我不太熟。”
身旁人沒反應。
宋玉風瞟了眼,瞥見任南野捏著手機,盯住玻璃窗上的某個點發愣。
“想什麼呢?”宋玉風說:“這麼專心。”
“嗯?”回過神來,任南野把手機放回支架,笑說:“你的密碼還蠻特別的。”
這種事屬于私人范疇,不適合分享也不適合閑談,但沒料到宋玉風會主動接過話頭。
宋玉風說:“也沒什麼,這幾年做過一些選題,最后都404了。那會兒剛換的手機,干脆用這個當密碼,好記。”
他表情漫不經心,言語間輕描淡寫,把那點落寞藏得謹慎。
做新聞的人都知道,一期選題從初選到播出并不容易,有的班底和團隊忙活十多天,可能就為了能在全國觀眾面前呈現出那麼幾分鐘的畫面,更有甚者,為了一個寫實鏡頭,可以走過千里迢迢,穿越槍林彈雨。
還原事物的本質和真相本來就沒那麼簡單。
打開了話題,宋玉風順嘴問:“你什麼時候開始做這行的。”
任南野沒回答,他擰開兩瓶礦泉水,把其中一瓶遞過去,反問:“你呢?”
“太久了,”宋玉風接過來喝了口水,眸光下垂,像在回憶:“可能十多年了吧。”
“那麼早,”任南野想起昨晚的十八線小論壇,說:“汶川大地震那會,你去過前線?”
這不是疑問的語氣,宋玉風點頭。
任南野說:“我看到網上的小道消息,韶坊臺做過汶川地震的十年回訪,但是那期節目怎麼搜不到呢?”
“那期啊,”宋玉風扯了扯嘴角,略微自嘲的說:“404了。
”
“沒播?”
宋玉風淡聲說:“嗯。”
任南野忽地想起論壇里提到汶川地震時死亡的記者。
宋玉風說:“其實這種題不好做,又麻煩又沒什麼收視率,領導不簽字很正常。”
任南野拋起礦泉水瓶,又接住,他問:“那為什麼還要往上報選題?”
“我剛入行那會,遇到了一個師傅,08年汶川地震就是他帶我去的,”宋玉風的聲線不自覺放低,像蒙上了一層泛黃的膠片質感。他沒有提工業城市瞬間被摧毀,沒有提上萬的遇難人口,也沒有提災難的慘狀,而是說:“十年過去,我們只是想回過頭去看看,汶川變成了什麼樣,那些在地震中幸存的人又成了什麼樣。”
做新聞這麼多年,比起剛性采訪,任南野更關心大時代里的蕓蕓眾生。
來了興趣,任南野問:“還記得大概采訪了多少人麼?”
“十多個吧。”宋玉風眼眸微瞇,像是掉進往事的漩渦。
“都什麼樣啊。”任南野說。
宋玉風想了想,說了個有印象的,“我記得有個老醫生,六十歲左右,頭發全白了,他有一本筆記本,里頭都是汶川的剪報。他說自己到現場救的第一個人,是個七八歲的孩子,那小孩剛抬出來的時候,大腿被柱子壓壞了,需要做縫合。”
“沒有電,”宋玉風目視前方:“全程五十分鐘,用蠟燭照著做的。那老醫生后來再也沒去過汶川,就連出去旅游也會刻意避開這條線。”
“有心理創傷吧,”任南野說:“聽說很多去過汶川的志愿者都有創傷后應激障礙。”
宋玉風沒回話,在不自覺中垂了手臂。
氣氛變得傷感,任南野不太習慣,于是開玩笑的說:“你有嗎?”
宋玉風一下就笑了,他放慢行車速度,讓對頭車先過:“如果有的話,我會去看心理醫生。”
任南野說:“你倒是挺坦蕩。”
天南地北的聊著天,不知不覺就到了機場,車子剛駛進停車場停好,后面的商務車就下來了三個男人。
“都是電視臺的,等會兒介紹你們認識。”宋玉風說:“走吧。”
“老大,早上好,”打招呼的大男孩長相清秀,戴著頂棒球帽,青春無敵的笑臉,像清晨七八點鐘的太陽。
“早,”宋玉風站在四人中間,挨個介紹一圈:“這位是任主持,以后負責新節目的出境采訪,這是何安憶,編導,李白是場記。”手腕轉了個方向,指了指那個大男孩,“他叫范小西——”
“野哥好,我是攝像,”范小西笑得露出小虎牙,上前握住任南野的手:“第一次見面,多多關照啊。”
“我請你多關照才是,”任南野眉眼一彎:“麻煩攝像老師把我拍帥一點。”
“我哪是什麼老師,還在實習期呢,”范小西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發,又湊到他跟前細看,笑得天真無邪:“其實你這張臉,怎麼拍都帥。”
這話不是客套也不是奉承,范小西大學畢業不久,社招進的電視臺,說話做事透著一股子真誠,挺招人待見的。
“別他媽瞎聊了,”何安憶擼了把范小西后腦勺:“快到點了,先上航班再說。”
“行,那我先去寄行李,”范小西扭頭沖任南野笑,臨走前跟他小聲說:“野哥你放心,我肯定把你拍得賊帥。”
過了安檢后人潮依然擁擠,猶如長龍。
任南野跟在宋玉風身后,左側突然嚷嚷起來。
只見一個小伙子說著抱歉,拖著行李箱在人群中橫沖直撞。
旁邊人被人群擠出去,任南野連忙伸手,攬住差點崴腳的宋玉風。